提起白云,我们会想到〝云卷云舒〞,云的飘然与卷舒往往象征人的进退。如唐代李白〝云在高山空卷舒〞,焦郁〝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皎然〝凭高发咏何超遥,道妙如君有舒卷〞和〝舒卷意何穷,……飘然与我同〞,杜牧〝 尘意迷今古,云情识卷舒〞,宋代陆游〝闲看微云自卷舒〞。
白云的悠邈与流水的无情有时空交错之感,象征流年的〝一去不返〞。如李商隐〝水去云回恨不胜〞,韦应物〝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李嘉佑〝白云流水忆佳期〞,晏几道〝云渺渺,水茫茫〞。〝鸿雁在云鱼在水〞,〝云中谁寄锦书来〞,鸿雁是音讯的象征,鸿雁穿梭于云端,〝云〞似乎就与〝音讯〞紧密相连了。
崔颢笔下〝白云千载空悠悠〞,是仙人过境之处,有时空的悠渺莫测之感。白云的游荡往往象征游子的飘零,白云似乎总能与游子思乡联系在一起,如〝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游子眼欲断,日日望白云〞,〝迢迢游子心,望望归云没〞等等。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白云一片去悠悠〞和〝谁家今夜扁子舟〞,白云与孤舟似乎成了古典诗词中的标配意象,如刘长卿〝白云如有意,万里望孤舟〞。再如李攀龙〝谁向孤舟怜逐客?白云相送大江西〞。浮云万里横渡游子前方的路,如陈与义〝不知云与我俱东〞。崔影《黄鹤楼》诗中的〝白云〞,对应后文〝日暮乡关〞的游子客愁,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朵〝故乡的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白云一片去悠悠〞,悠悠白云代表了游子的游踪无定。崔颢〝白云千载空悠悠〞,将〝一片〞变成〝千载〞,将〝去〞变成〝空〞,既牵着人间游子的乡愁,又牵系仙人乘鹤一去不返的传说。仙人的自由自在与游子他乡游宦时遇到的羁绊与纷扰,在白云映衬下让全诗倍显空灵缥缈。千载之后白云犹在,只是换了人间,世事的万千变幻转头皆空。
在《诗经·小雅·白华》中,便已出现了〝英英白云〞的诗句。古人还把刑官称白云,因为问斩一般是在秋后,西方代表的季节是秋季,西方代表的颜色是白色,〝秋〞与〝白〞就这样关联在一起了。刑官又被称为〝秋官〞,秋官又被称为〝白云〞。宋代晏殊当上刑部侍郎后,吴曾就贺他〝紫诏疏恩,白云登秩〞。〝白云〞好像多了一重〝不食人间烟火〞的寂寞高冷范儿,如汉武帝刘彻笔下〝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朱敦儒笔下有〝人情薄似秋云〞。
白云似乎总会与仙人相伴,腾云驾雾似乎是仙人的标配技能,屈原〝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王逸《楚辞章句·云中君》注:〝云中君,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云中君也有月神、雷神、云梦泽神等其他说法),屈原在《离骚》中向洛水河神宓妃求婚都要有白云相伴。此外,《离骚》中还有〝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的句子。
杜甫〝行云莫自湿仙衣〞,高启〝仙游长在白云乡〞,白云与仙人通气,成了超然世外的代名词。于是白云便有了隐逸的象征意义,白云的缥缈映衬隐士的孤高,往往与红尘相对。如孟浩然〝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朱敦儒〝我是卧云人,悔到红尘深处〞。唐代诗僧皎然笔下〝白云遇物无偏颇,自是人心见同异〞,刘长卿〝白云本无心,悠然伴幽独〞,王安石〝英英白云浮在天,下无根蒂旁无连〞,许宏《白云寺》〝踏破苔痕一径斑,白云飞处见青山。不知浮世尘中客,几个能知物外闲〞。
云的〝无心〞象征空灵缥缈与出尘如仙,可以在不受束缚的空间里悠然自得,也可受享一个人的旷远幽独。云的无心就好比传说中的龙没有死穴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难觅影踪。白云成了超然于红尘纷扰之外,隐士急流勇退的标配意象,隐者的行踪也就像出尘如仙的白云那般仙踪难觅。如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柳宗元〝岩上无心云相逐〞,贾島〝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黄庭坚〝我欲穿花寻路,直到白云深处〞和辛弃疾〝欲觅醉乡今古路,知处,温柔东畔白云西〞等等。宋太宗诗句〝曾向前朝出白云 ,后来消息杳无闻〞中的〝白云〞,是指白云先生陈抟。
此外,杜牧《山行》〝白云生处有人家〞,刘禹锡〝云间烟火是人家〞,梅尧臣〝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则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天上的白云既承载了出尘如仙的空灵与缥缈,又牵系人间烟火、人间真情与人世感伤,人间的种种情愫在白云的映衬下永远是并行不悖。崔颢诗中的〝白云千载空悠悠〞,既有历史的悠渺莫测之感,又有游子游宦的旷远幽独之感。
白云与青云相对,王维〝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中〝白云心〞和陈子昂〝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中〝白云志〞,就跟青云心与青云志相对。钱起〝一论白云心,千里沧洲趣〞,〝沧洲〞多指隐士居处,如杜甫《曲江对酒》〝吏情更觉沧洲远〞。郑畋笔下〝身在青云忆白云〞,是说他身在庙堂心系江湖。崔颢诗中的〝白云千载空悠悠〞,象征此时的他虽身在江湖仍心系庙堂。再如李商隐笔下〝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
杜甫笔下的〝白云苍狗〞,承载了世事的诸多变迁与无尽的人世感伤。白云同时也承载了杜甫在经历人生几度浮沉之后的〝黑色幽默〞。他终于从沿街叫卖的苦日子里逃之夭夭,将竹篱茅舍(杜甫草堂)视为玉宇琼楼,将粗茶淡饭视为玉盘珍馐。〝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杜甫并非向亘古不变的白云发出嗔责怨怒,借自然的无情衬托人生的有限。杜甫笔下的〝春树暮云〞,在李商隐笔下升级为〝嵩云秦树〞,象征他与昔日好友令狐绹相隔两地。
白云还承载了武周宰相狄仁杰〝登山(太行山)望远泪流频〞白云思亲(望母)的涕泪交垂、范成大〝下马入门怀橘(借指孝顺双亲)拜,身今却在白云边〞的亲情无限和七岁女《送兄》〝别路云初起〞的兄妹情深。白云更承载了李白〝将船买酒白云边〞与李益〝何人倚剑白云天〞的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