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原文及翻译(太史公自序注音完整版)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生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yuè》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1、太史公:《史记》作者司马迁自称; 2、先人: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3、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之弟,辅武王灭纣建周,并制订礼法改定官制,使周代典章更加完备,周公一生的功绩被《尚书•大传》概括为: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 4、孔子:前551年9月28日~前479年4月11日,名丘,字仲尼; 5、绍:继续; 6、让:谦让。
[译文]太史公说:“我的父亲生曾说过:‘周公死后五百年孔子出生,孔子死后,到今天又五百年了,有到了需要有人继承清明盛世,修正对《易经》的解释,续写《春秋》,以《诗经》、《尚书》、《礼记》、《乐经》作为衡量事物的根本的时候了。’”这番话的意思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吧!意思就在这里吧!小子我怎么敢推辞呢!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wèi)而作《春秋》哉? ”
1、上大夫:汉沿用古制,大夫分上、中、下三等;壶遂:官至詹事,掌皇后太子家事,位上大夫,曾与司马迁一起改定律历。
[译文]上大夫壶遂说:“从前,孔子为什么作《春秋》呢?”
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雍(yōng)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1、董生:即董仲舒(前179~前104 年),西汉经学家、今文经学大师,汉武帝采纳董仲舒“大一统”建议后,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将儒学作为正统思想,从此汉代思想界树起了儒学的权威,产生了中国特有的经学以及经学传统; 2、司寇:官名,主管刑狱,为六卿之一; 3、壅:阻碍; 4、是非:褒贬;二百四十二年:即春秋时期,《春秋》记事起自鲁隐公元年(前722),止于哀公十四年(前481),共二百四十二年; 5、仪表:指法则、标准; 6、退:摈斥、斥责; 7、王事:谓王道,指尊周室、攘夷狄。
[译文]太史公说:“我听董生说过:‘周朝的政治衰落破败之时,孔子出任鲁国的司寇,诸侯把孔子视为对他们的祸害,大夫们给他设置障碍。孔子知道他的建议不会被接受,他的政治主张不能施行,于是评论褒贬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以此作为天下人行动的准则,贬抑天子,斥责诸侯,声讨大夫,以便施行王道。’
子曰:‘我欲载(zǎi)之空言,不如见(xiàn)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wù)恶(è),贤贤贱不肖(xiào),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1、空言:指褒贬是非的理论说教; 2、行事:指当时发生的历史事件; 3、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 4、纪:纲纪,秩序。
[译文]孔子说:‘我想只提出褒贬的空论,不如通过具体的历史事件来表现更加深刻切实、清楚明白。’《春秋》这部书,上能阐明三王治国之道,下能辨明人世的伦理纲常,分清了疑惑难明的事物,辨明是非,判断犹豫难定的事情,褒善贬恶,推崇贤能,鄙视不肖之辈,恢复已亡之国,延续断绝了的世系,补救政治上的弊端,振兴已经荒废的事业,这些都是王道的重要内容。
《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cháng)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pìn)牡(mǔ)、雌雄,故长于风;《乐》乐(lè)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1、五行:指水、火、木、金、土; 2、经纪:整顿; 3、牝:雌性鸟兽;牡:雄性鸟兽; 4、道:通“导”,引导,指导。
[译文]《易经》说明天地、阴阳、四时、五行的相互关系,所以长于表达变化;《礼》规定伦理纲常,故长于指导行动;《尚书》记载上古先王的事迹,所以长于指导政事;《诗经》记载山川、溪谷、禽兽、草木、雌雄、男女,所以长于表现风俗;《乐》的目的在于使人快乐愉悦,所以长于调和性情;《春秋》明辨是非,所以长于治理百姓。因此,《礼》用来节制人的行为,《乐》用来发扬和谐的情感,《尚书》用来指导政事,《诗经》用来表达内心的情意,《易经》用来指导事物变化,《春秋》用来引导人们遵守正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shì)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shēng)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1、反:通“返”;近:切合; 2、指:通“旨”,旨意; 3、弑:臣杀君、子杀父母; 4、以:因; 5、已:同“矣”。
[译文]把乱世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没有比《春秋》更切合需要的了。《春秋》全书有数万字,其中的要点也有数千。万物万事的分离与聚合,都记在《春秋》里。《春秋》中,臣杀君的有三十六起,亡国的有五十二个,诸侯逃亡而失去政权的不计其数。探究他们所以如此的原因,都在于失去了根本啊!
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cuàn)弑(shì)之诛,死罪之名。
1、“失之毫厘”句见《易纬•通卦验》,今《易经》无此语; 2、“臣弑君”句见《易•坤•文言》,稍有不同;渐:逐渐发展; 3、谗:说人坏话;贼:指犯上作乱; 4、经事:常事;宜:合适; 5、变事:与“常事”相对而言;权:变通。
[译文]所以《易》中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因此说,臣杀君,子杀父,不是一朝一夕才这样的,而是长时期逐渐形成的。所以,国君不可以不知道《春秋》,否则,当面有人进谗他看不见,背后有窃国之贼他也不知道。身为大臣的不可以不知道《春秋》,否则,处理一般的事情不知怎样做才合适,遇到出乎意料的事变不知用变通的权宜之计去对付。作为国君和一家之长却不懂得《春秋》中的道理,一定会蒙受罪魁祸首的恶名。作为大臣和儿子的不懂得《春秋》中的道理,一定会因为阴谋篡位和杀害君父而被诛杀,得一个死罪的名声。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则犯 ,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
1、被:加上,施加。
[译文]其实,他们都以为在干好事,却因为不知大义,结果背上空头罪名也不敢推卸。不通晓礼义的意旨,以至于国君不像国君,大臣不像大臣,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做国君的不像国君,大臣们就会犯上作乱;做大臣的不像大臣,就会遭到杀身之祸;做父亲的不像父亲,就是没有伦理道德;做儿子的不像儿子,就会忤逆不孝。这四种行为,是天下最大的过错。把这四种最大的过错加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也只能接受而不敢推卸。
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1、宗:根本。
[译文]所以《春秋》这部书,是礼义的根本。礼的作用是防患于未然,法的作用是除恶于已然;法的除恶作用容易见到,而礼的防患作用难以被人们理解。”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1、空文:指文章; 2、明天子:指汉武帝刘彻; 3、咸各序其宜:都各得其所。
[译文]壶遂说:“孔子的时代,国家没有英明的国君,下层的贤士得不到重用,孔子才写作《春秋》,用文辞来论断礼仪,作为后世圣王的法典。现在,您太史公上遇英明的皇帝,下有自己的职守,万事已经具备,而且都各得其所,您所论述的,想要说明什么宗旨呢?”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xī)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bāo)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1、唯唯:应答词; 2、伏羲:传说中三皇之一,风姓,是中国最早的有文献记载的创世神,在后世与太昊、青帝等诸神合并,被称为"太昊伏羲氏"。
[译文]太史公说:“对,对!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曾听先父说:‘伏羲最纯朴厚道,他创作了《易》的八卦。唐尧、虞舜时代的昌盛,《尚书》予以记载,礼乐由此而兴。商汤、周武王时代的隆盛,那时的诗人加以歌颂。《春秋》推举良善,贬斥恶行,推崇夏、商、周三代的盛德,颂扬周王朝,并非全是讥刺。’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建封禅(shàn),改正(zhēng)朔(shuò),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chóng)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shēng)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1、符瑞:祥瑞的征兆,犹言吉兆。指汉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 年)西狩至雍获白麟事; 2、封 禅: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重礼,在泰山顶筑坛祭天称封,在泰山南面梁父山上辟基祭地称禅; 3、正:岁首;朔,初一。古时改朝换代,都须改正朔,以示新王朝应天承运; 4、服色:衣着、车马、祭牲、器物的颜色。武帝太初改历,色尚黄; 5、穆清:清和之气,指上天; 6、罔极:无穷无尽; 7、海外:古人认为我国疆土四面环海,故称中国以外的地方为海外; 8、重译:辗转翻译;款塞:叩塞门,指通好或内附;款:叩,敲。
[译文]汉朝建立以来,到当今的英明天子,获得吉祥的符瑞,举行祭祀天地的大典,改正历法,更换车马、器物的颜色。受命于天,德泽流布远方,四海之外与汉族风俗不同的地区,通过几重翻译叩开关门,请求进献物品和朝拜天子,这些事说也说不完。大臣百官尽力歌颂天子的圣明功德,但还是不能完全表达他们的赞美之意。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huī)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miù)矣。”
1、布闻:宣扬; 2、有司: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事各有专司,故称有司; 3、堕:通“隳”,毁坏; 4、故事:旧事,旧业; 5、整齐:整理。
[译文]况且,贤士不被任用,这是国君的耻辱;皇上英明神圣却不能扬美德于天下,这是主管官员的过错。而且,我曾经做过史官,抛开皇上英明神圣的盛大美德不去记载,埋没功臣、贤大夫的事迹不去记述,背弃先父的嘱托,罪过没有比这更大了。我所说的记述过去的事情,整理归纳那些世代相传的史料,谈不上创作,而您却把它同孔子作《春秋》相提并论,这就错了。”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léi)绁(xiè)。乃喟(kuì)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
1、论次:编排; 2、遭李陵之祸: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骑都尉李陵率五千步兵击匈奴,战败投降,司马迁在武帝面前替李陵辩护,武帝认为这是诋毁贰师将军李广利,判处司马迁宫刑; 3、漯绁:捆绑用的绳索,此指监狱; 4、喟然:叹息貌; 5、毁:毁伤,指受官刑。
[译文]于是编写这些文章。过了七年,我因替李陵投降匈奴辩解而大祸临头,被关进了监狱。于是喟然长叹:“这是我的罪过啊!这是我的罪过啊!身体残废没有用了!”
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yǒu)里,演《周易》;孔子厄(è)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jué)有《国语》;孙子膑(bìn)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shuì)难(nán)》、《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1、惟:思; 2、隐约:隐微简约; 3、遂:实现; 4、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境内;演:推衍; 5、左丘:即左丘明,春秋时鲁国史官,为解析《春秋》而作《左传》 (又称《左氏春秋》),史学界推左丘明为中国史学的开山鼻祖。被誉为"百家文字之宗、万世古文之祖"; 6、孙子:即孙膑,曾与庞涓为同窗师从鬼谷子学习兵法,后为庞涓嫉妒而遭膑脚之刑;膑:剔去膝盖骨的一种酷刑; 7、不韦:即吕不韦,本为秦阳翟(今河南禹县)的大商人,后成为秦始皇相国,曾命门客编撰《吕氏春秋》,凡二十六卷,分十二纪、八览、六论,故又称《吕览》,"兼儒墨,合名法",史称"杂家",后因罪免职迁蜀,途中自杀; 8、《说难》《孤愤》:均见《韩非子 》; 9、大抵:大都,大致;发愤:抒发幽愤。
[译文]事后又转而深思:“《诗经》和《尚书》辞意隐约,这是作者出于要表达他们内心的思想的一种考虑。从前文王被囚禁在羑里,却推演出《周易》;孔子在陈国和蔡国遇到困厄,就写作《春秋》;屈原被放逐,却著成《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这才写出《国语》;孙膑遭受膑刑之苦,却论著兵法;吕不韦谪迁蜀地,后世却流传着《吕览》;韩非子在秦国被囚禁,却写出了《说难》、《孤愤》;《诗经》三百零五篇,大多是古代的圣贤之人为抒发胸中的愤懑之情而创作的。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1、陶唐:陶唐氏,即尧,名放勋,起初被封于陶,后迁徙到唐(今临汾和襄汾),所以又称唐尧,中国传说历史中的人物,是五帝之一; 2、麟:古代传说中的瑞兽,这里指武帝西狩至雍获白麟之事。
[译文]这些人都是心中意气有所郁结,没有地方可以发泄,这才追述往事,以期将来的人对自己有所了解。”于是,终于又着手记述唐尧以来的历史,从黄帝开始,至汉武帝猎获白麟的元狩元年结束。
陕西韩城司马迁祠墓
《太史公自序》全文: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生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yuè》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wèi)而作《春秋》哉? ”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雍(yōng)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zǎi)之空言,不如见(xiàn)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wù)恶(è),贤贤贱不肖(xiào),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cháng)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pìn)牡(mǔ)、雌雄,故长于风;《乐》乐(lè)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shì)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shēng)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cuàn)弑(shì)之诛,死罪之名。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则犯 ,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xī)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bāo)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建封禅(shàn),改正(zhēng)朔(shuò),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chóng)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shēng)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huī)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miù)矣。”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léi)绁(xiè)。乃喟(kuì)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yǒu)里,演《周易》;孔子厄(è)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jué)有《国语》;孙子膑(bìn)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shuì)难(nán)》、《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史公生平学力,在《史记》一书。上接周孔,何等担荷;原本《六经》,何等识力;表章先人,何等渊源。然非发愤郁结,则虽有文章,可以无作。哀公获麟而《春秋》作,武帝获麟而《史记》作。《史记》岂真能继《春秋》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