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欧阳舍人书赏析(寄欧阳舍人书讲解)

去秋人还(huán),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

1、去秋:指庆历六年(1046年); 2、先大父:去世的祖父;曾巩祖父曾致尧(947~1012),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年)进士,官至礼部郎中,后改吏部郎中; 3、墓碑铭:指欧阳修所作《尚书户部郎中赠右谏议大夫曾公神道碑铭》,文中说:“庆历六年夏,其孙巩称其父命以来请曰愿有述,遂为之述。”即指此事; 4、感与惭并:感激与惭愧之情同时而来。

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xiàn)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

1、义近于史:指墓志铭的意义与史传相接近; 2、铭而见之:作铭文使其显现;《礼记•祭统》: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 3、“或纳于庙”三句:意谓铭文或入家庙,或存墓中,其用意相同; 4、苟:如果。

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xiàn)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1、生者得致其严:谓活着的人能借以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严:尊敬; 2、喜于见传:谓积善之人乐于见到自己的善行流传于世;勇于自立:奋发起来有所建树; 3、无有所纪:没有什么事迹可记;以愧而惧:会感到惭愧和恐惧; 4、足为后法:足以作为后人的楷模; 5、“警劝”三句:铭的警恶勉善的作用,不与史书相近,那又与什么相近呢?

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

1、一欲:一心只想;不本乎理:不根据事理; 2、皆务勒铭:都致力于立碑镌刻铭文; 3、立言者:撰写铭文的人; 4、人情之所不得:犹言不和人情; 5、不实:不合事实,意谓虚夸。

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1、当观其人:应当察看撰写铭文的人本身怎么样; 2、苟:如果; 3、非人:不适当的人; 4、非公与是:意谓写出的铭文就不公平和不合事实; 5、传后:传于后世; 6、里巷之士:指街巷里的平民。

然则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chǐ)于实。

1、孰:谁,哪个;“非畜道德”二句:不是积蓄有道德素养而又能写好文章的人,是不能做到“公与是”的; 2、于恶人:对于恶人; 3、不受而铭之:不接受为他作铭的请求; 4、辨:辨别清楚; 5、情善而迹非:内心善良但表现在行为上好像不善; 6、意奸而外淑:内心奸诈但却表现出善良的样子; 7、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对一个人善恶的评价极其悬殊,却又不能切实加以指出; 8、侈:超过。

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wū)能辨之不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1、恶:怎么; 2、惑:困惑、迷乱; 3、议之不徇:评论公正而不徇私情;徇:徇私,偏于私情; 4、工:指文辞优美; 5、文章兼胜:文章也相应写得好; 6、岂非然哉:难道不是这样吗?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

1、并世而有:同一时期出现; 2、固:诚然、确实; 3、卓卓:卓越杰出; 4、幸遇而得铭:幸运地相遇而又能得到对方撰写铭文。

而世之学者,每观传(zhuàn)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xì)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xī)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1、衋然:伤心的样子; 2、睎:仰慕; 3、由:原因; 4、推一赐于巩:推恩一次给我;指欧阳修应曾巩所请,替其祖父作墓碑铭; 5、三世:指曾巩自己以及他的父亲、祖父三代都荣受恩惠; 6、“其感于报”二句:那感激与报答之心,我应该怎样来表示呢?

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zhuō),而先生进之,先祖之(zhūn)(jué)(pǐ)(sè)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hóng)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

1、抑:然而; 2、滞拙:迟钝笨拙; 3、进之:指收到提携、奖掖; 4、屯蹶否塞:坎坷不顺利;屯和否,皆《易》卦名,屯卦表示艰难,否卦表示困顿;巩之先祖曾致尧为官刚直,多次遭贬,故云; 5、显之:使其平生事迹得到显扬; 6、魁闳:形容器宇不凡,气量宏大; 7、不出世:世上少有; 8、进于门:意谓拜入您的门下; 9、潜遁幽抑之士:遁迹山野,不得志的人。

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且进其所以然。所论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

1、拜赐:拜受赐教; 2、辱:谦词,犹言承蒙; 3、敢:自言冒昧之词; 4、世族之次:指曾氏家族的世系排列;按欧阳修在《与曾巩论世族书》中,指出曾巩在陈述家族世系次序排列中,依年代考证有多处不合,故“虽且从所述,皆宜更加考正”,从中可见欧阳修的求实精神; 5、加详:加以详细考查;这是曾巩对欧阳修来信论及曾氏世族一事的表态与回答; 6、不宣:不能完全表达,旧时书信末尾常用语。

《寄欧阳舍人书》全文:

去秋人还(huán),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xiàn)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

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xiàn)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chǐ)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wū)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zhuàn)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xì)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xī)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由,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zhuō),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zhūn)蹶(jué)否(pǐ)塞(sè)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hóng)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

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论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子固感欧公铭其祖父,寄书致谢,多推重欧公之辞。然因铭祖父而推重欧公,则推重欧公,正是归美祖父。至其文纡徐百折,转入幽深,在南丰集中,应推为第一。


曾巩:1019年~1083年,字子固,建昌南丰(今江西南丰县)人,出身儒学世家,幼年好学,年十二即能为文,其擅长策论,轻于应举时文,故屡试不第。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任主考官,有意改革文风,曾巩遂与苏轼、苏辙等同登科第,年已39岁。后历任齐、襄、洪、福、明、亳等州知州,终中书舍人。曾巩文学成就突出,其文“古雅、平正、冲和”,位列唐宋八大家,世称“南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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