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今天我们读阮籍的《咏怀》……
愚:“‘阮籍猖狂’的那个阮籍?”
“就是他!”
鲁:“我也会背《滕王阁序》!”
“我和妈妈教的你们,我当然知道你们会。女儿很棒!”
《咏怀》是一套组诗
《咏怀》是一部包含82首诗的组诗,文学史称之“咏怀八十二首”。这堂课我们重点读它的第一首……
愚:“组诗?爸爸,是不是很多很多诗放在一起就是组诗?”
“差不多。但不能只是无关的诗堆在一起。组诗一般有比较统一的主题,可以体裁不同。比如《咏怀》的82首诗,都是阮籍自叙心怀之作,但有的是四言诗、有的是五言诗。”
鲁:“明白了。”
“明白了挺好。无关的诗编在一起不是组诗,是诗集——像李清照的《漱玉集》,柳永的《乐章集》等等。”
读《咏怀八十二首·其一》
今天我们不先讲诗人:先读诗,阮籍怎么个“猖狂”容后详禀。和爸爸一起:来,《咏怀八十二首·其一》,诗者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愚:“爸爸,再读一遍吧!”
“好的。”
这首诗大致应该如何理解?最后一句说得很清楚:“忧思独伤心”,这首诗写的就是诗人的伤心。如何伤心呢?“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天黑夜深,睡是睡不着的,起来弹会儿琴。“薄帷鉴明月”:月光照着薄薄的帷幔,屋里不亮也不暗。弹着弹着:起风了,吹开诗人的衣襟——“清风吹我襟”。后四句什么意思?诗人一边弹——也许干脆停下不弹,总之陷入无边的走神:野外一定有孤独的大雁在哀嚎吧,一定有小鸟盘旋在北林上空,同样哀愁地啁啾吧……所以还是呆在屋里吧,这会儿出去不就只能看到这些?还是一个人、一张琴、一缕忧愁……陪着自己伤心吧。
《咏怀》的文学史意义
阮籍的诗——尤其五言诗,有承上启下的意义:上承汉末建安文学清峻、通脱的特质(化用鲁迅先生观点),下启隋唐五代乃至《红楼梦》——一千大几百年、诗词歌赋及小说等不同形式的创作(化用黄侃、陈伯君等先生观点)。仅就这首《其一》而看:不说是三国曹魏的阮籍写的,是不是还以为唐朝人写的?要知道:只略比阮籍早几年的建安诗人的诗,还是四言为主。哥哥背过建安时代最大的诗人、也是最大的权臣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对。”
——就是四言诗。曹操之为建安诗王,只是阮籍的爷爷辈。更多的建安诗人,只是阮籍的父辈,甚至兄长。
阮籍把诗从《诗经》的形式带到了唐诗——形式上,跨越一千年。别看五言诗就比四言一句多一个字,中国诗字字贵于金玉:每句都多一个字,全诗多了太多表达空间。阮籍对诗的形式创新只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他写得确实好。承认阮籍写得好的比承认柳永咱七哥的坚定多了。金代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其五》评阮籍:
纵横诗笔见高情,
何物能浇块垒平。
老阮不狂谁会得,
出门一笑大江横。
——阮籍之笔,情高。还有呢:他出门一笑,震动天下——有大江奔流的千古豪情。
明末大儒王夫之有感于《咏怀八十二首》,写出《拟阮步兵咏怀二十四首》。——24首的大型组诗啊!遥隔千载,皆因阮籍而起。从魏晋南北朝到明清,直说他“写得好”或受他启发的大佬太多太多了:江淹、李白、韩愈、李商隐、贺铸、梅尧臣、陆游、郑思肖……当然还有你们都知道的王勃。但上堂课讲的柳永咱七哥呢?一半人夸他一半人骂他,少数公允者夸他一半而骂他的另一半……(《孩子们大了,一起读点柳永的词:没想到他们爱上了“七哥”》)
阮籍比柳永硬气到天上去了:甚至难找出他之后——哪个大佬——丁点儿没受过《咏怀八十二首》以及背后的“猖狂人生”的滋养。除了诗,阮籍的文章也很好。尤其《大人先生传》、《达庄论》这种好几千字的赋体长文。遍看文学史:能作这类长赋的大佬很少很少。不展开说了。
《咏怀八十二首·其一》的用典
说回《其一》这首诗,我们看看它的用典:前两句“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用的是王粲《七哀三首·其二》里的:
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
——王粲是长他阮籍三十多岁的“王叔叔”,和阮籍他爹阮瑀同列“建安七子”——汉末三国时期、建安年间的七位大文豪。且老哥俩关系不错(《三国志·魏书二十一》)。后面慢慢讲阮籍家的那些“神人”。第六句里的“北林”也有出处:为啥小鸟不开心了非得绕着“北林”飞——不绕着南林、或东林西林飞?“北林”来自《诗经·秦风·晨风》的: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北林”用以标记心哀郁结之地。
“阮籍伤心了,写了这首诗。同学们懂了没?”
愚鲁:“懂了!”
“爸爸刚才讲了:组诗是一系列相联系的诗的组合。《咏怀》第一首就是伤心,你们猜猜剩下81首什么情绪?”
鲁:“伤心呗!”
对……
愚:“这首诗好懂!”
“哈哈!等会儿说。先休息会儿。”
(阮籍猖狂(其一)完,下一篇为(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