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学点《古文观止》#第二十八篇

今天这回书，主人公叫季札，吴国人，也叫公子札，是吴王寿梦的小儿子。

这人可了不得，在春秋时期，这人和孔子齐名，人称南季北孔。孔子本人对他也十分推崇，他的墓碑上的十个古篆字：“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据说就是孔子写的。

今天江苏省江阴市的申港中学，就是季子祠的原址，所谓季子祠，就是后人在季札的墓旁为他建的祠堂。有空您可以到那里去看看。

今天这个故事，说的是季札出使鲁国，鲁国接待他的时候请他看音乐会。这应该算是一种外交礼仪吧，今天各国元首相互访问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安排观看音乐会的。

鲁国请季札看什么音乐会呢？当然不是什么《四小天鹅》之类的，原文写周乐，周王室听的音乐、看的舞蹈。这档次很高。

那时候奏乐的人叫乐工，大概相当于今天的文工团的演员。前两个节目，《周南》、《召南》。这两首曲子出自哪里呢？《诗经》。

您看，咱这部书说了这么多回了，没少提《诗经》，尤其今天这回书，基本上通篇都在说《诗经》，为方便您听，咱就整体介绍一下《诗经》。

《诗经》从内容上划分，分为风、雅、颂三类。

风，是周朝时各地的歌谣，也就是民间小曲。相传周朝设有采诗官，每年春天都到各地收集歌谣，整理好了交给太师谱曲，演奏给天子听，以方便天子了解民间的情况。 咱都知道，周朝是分封制，各地也可以理解成各诸侯国。

季札开始听的，都是风。那雅和颂是什么呢？咱待会再提。

给季札演奏的这前两个曲目，《周南》、《召南》。

《周南》一共有十一篇，那首非常著名的《关雎》就是《周南》当中的一首诗，《周南》里的诗都是采集自周都城南边的一些国家，主要是江汉流域的一些小国，在今天主要是以武汉为中心的这一片，以湖北省为主，还包括湖南省、河南省的部分地区。

《召南》有十四篇，采集自召公统治的南方地区，召公和周武王平辈，也是姬姓贵族，他统治的地区召，在今天的陕西歧山西南一带。

说到这里，您也可以看出，《诗经》当中的诗，今天咱看到的是一首首文字，在当时，都是有曲子，能演唱的。也就是说，一上来，季扎听了两首歌，《周南》、《召南》。

听了之后，季札怎么评论呢？他说，好听，很美，那个时候百姓刚刚开始受周文王的教化，社会风气刚刚打好基础，还没有完成。虽然那时候百姓生活还不富足，还很劳累，但任劳任怨。幸福感很强！

紧接着，又唱了三首歌，《邶》、《鄘》、《卫》，

邶、鄘、卫是三个国家，这三个国家都是原来商朝统治地区的诸侯国。武王伐纣之后，采用了以商治商的政策，封纣王之子武庚于邶国，在今天河南省汤阴县城邶城村。鄘和卫也在原来商朝统治地区，商朝的都城叫朝歌，朝歌以东是卫国，西南是鄘国，分别由管叔、蔡叔管理。这二位都是周王室成员，负责监视武庚的，监视武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霍叔，这三个人合称周初三监。

因此，这次演唱的《邶》、《鄘》、《卫》，这都是原来商朝统治地区的诗歌。

季札听了有什么感触呢？他说，好听，这些歌有历史渊源，虽然曲调透漏着忧思，但并不悲观。卫康叔、卫武公两位贤君即有这样的品德，这几首歌是《卫风》里面的吧！

您注意，刚才咱说了，这次演奏的是邶、鄘、卫三个国家的诗歌，为什么季札认为是卫风呢？难道他听错了？非也。

周武王死后，儿子周成王继位，但成王年幼，由大名鼎鼎的周公辅政。这段书咱之前在《祁奚请免叔向》里也提过。管叔他们这帮人，散布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并且联合武庚叛乱。于是周公率兵镇压，杀死武庚、管叔、蔡叔、霍叔这帮人。把邶、鄘、卫三地合并为新的卫国，封给了康叔，康叔也是武王的弟弟。季札提到的卫康叔就是这个人。

所以诗经当中的《邶》、《鄘》、《卫》也可以合称《卫风》。

接下来鲁国的乐工演奏了《王》，这也属于《诗经》当中的风。这部分是东周王朝都城的诗歌。东周的都城在哪儿呢？今天的洛阳。

季札听了又作何评论呢？他说，好听，有忧思但没有恐惧，这是周王室东迁之后的歌吧！

下面演奏的是《郑》，这也属于《诗经》当中的风，是从郑国采集的诗歌。季札听了说，好听，但太复杂，百姓受不了，大概这个国家会先灭亡吧。

其实季札这话是有所指的，他表面上说诗歌太复杂，实际上说的是郑国的政令繁琐，郑国的百姓受不了，所以郑国会先亡国。他说得对不对呢？

要说郑国这个国家可了不得，可以说是春秋第一个强大起来的诸侯国，什么春秋五霸都在他后面。尤其是郑国的第三任国君郑庄公，那真是雄才大略。前文书咱也反复提到这个人。当时可以说是“天下诸侯，莫非郑党”。

只可惜，好景不长，庄公之后，郑国就陷入内乱，国力就一天不如一天，您要听前文书，也能感觉到郑国夹在楚国、晋国之间，活得挺憋屈的。公元前375年，郑国就被韩国灭了。

这时候，可以说中国历史才刚刚进入战国时期，战国的起点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公元前475年，一种是公元前403年。就算按照前一种说法，郑国灭亡时也才进入战国100年，而秦统一天下的时间是公元前221年，这时叛国已经灭亡150多年了。

可您要知道，季札说郑国会先灭亡的时间是鲁国襄公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前544年，这时候距离郑国灭亡还有170年，这里也可以看出，季札这个人是个政治预言家。

这次演奏的是《齐》，还是属于诗经当中的风，是从齐国采集的诗歌。

季札又发表了什么感想呢？他说，好听，这是泱泱大国的歌，有大国之风。这个国家是东海岸各个国家的表率，应该是姜太公的国家吧，国运未可限量啊。

咱之前说过，齐国是姜太公，也就是著名的姜子牙的封地。

下一首歌，《豳》，这个字比较难写，咱今天写家庭的家，家的下面，那个字念豕，两个豕加一个山字，写起来有点像幽默的幽字，这个字念bin，也是诗经当中的风。

豳这个地方在陕西旬邑、彬县一带，是周族部落，也就是周王室的发祥地。也可以说是龙兴之地吧。

季札听了之后说，好听，有一种浩大的感觉，欢乐，但却不放纵，这是周公东征时的歌吧！

周公东征的主要目的就是前面咱提到的平定武庚之乱，也是削三监。

那位说周公东征和诗经当中的《豳》有什么关系？《豳》在诗经当中一共有七首诗，其中有一首叫《七月》，有一个成语，七月流火，就出自《七月》。有一种说法，说的是周公当年辅佐成王，管叔他们那些人散布流言说周公有不臣之心，周公很苦恼，所以写了这首《七月》，也就是说，周公是《七月》的作者。

《七月》的内容描写的是当年周王室的祖仙公刘辅佐豳的首领豳公建设国家，搞好农业生产的场景。周公用这个来告诉自己，做好本职工作，辅佐成王建设好国家。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也有一些其它的解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演奏的是《秦》，季札说，这叫夏声。那位说什么叫夏声啊，华夏之夏。那时候把中原地区叫华夏，四周叫蛮夷戎狄。华夏是正统，所以夏声，也就是正统的声音。

季札说，这是正统的声音，正统才能宏大，宏大之极，这是周王室故地的歌声吧。

为什么季札说诗经当中的《秦》是周王室故地的歌声呢？因为当年周王室东迁，秦襄公派兵护送有功，才被封为诸侯，封地在歧山以西。那咱都知道，周得天下之前就在歧山。所以秦处周旧地。

您请注意啊，之前的每一首歌，季札听完都先说好听，原文写“美哉”，然后再发表评论。到了《秦》，没有说好听，我估计啊，《秦》不能用好听形容，因为正统的声音，用好听形容，可能太浮浅了，也许说震撼比较合适。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见解。

下一首，《魏》，季札听了说，好听，宛转悠扬，宏大中带着婉转，曲调富于变幻但容易传播，如果辅之以德，可以成为明主。

这个又一次体现了季札的预见性。魏这个国家历史有些曲折。魏国最早是一个姬姓诸侯国，也是西周建立后周武王分封的，后来被晋献公给灭了，把这块地方封给毕万了，这是公元前661年的事儿，到了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魏国又重新成为了诸侯国，这时的魏国国君魏文侯，是一代明主。

咱刚才可说了，季札听这场音乐会的时间是公元前544年，这时候老的魏国已经被晋国灭了，新的魏国还没有建立，这时候季札就能预见魏国会出现明主，再一次体现了他在政治上的预见性。

好，下一首《唐》，这个唐，其实指的是晋国的诗歌。

为什么晋国的诗歌叫唐呢？因为晋国的封地是“唐尧故地”。所谓的唐尧，就是我们熟知的尧帝，为什么叫唐尧呢？因为尧帝的地盘先在陶，后在唐，所以尧帝又称陶唐氏。这个唐，就是今天的河北省唐县。

季札这次有什么感慨呢？他说，思虑深远，这是尧帝之后吧？如果不是，怎么会有如此远忧。只有祖上有大德，才能如此啊。

下一首是《陈》，季札就说了一句话，国无主，怎么可能长久呢？

季札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陈哀公在位期间，哀公的结局是被他的弟弟逼得自杀，随后楚国趁着陈国内乱灭了陈国。这些事情发生在季札发表评论的十年后，又一次体现了他的预见性，我都怀疑他是穿越回去的。

再接下来演奏的是《郐》，不过打这首歌开始，季札不再做评论了。

《诗经》当中，风一共是15篇，称为15国风，季札评价了13个，剩下没评论的只有《郐》和《曹》，为什么这俩没评论呢？这个我也不知道。也可能觉得这两个不重要，或者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要么就是没词了，您想，听音乐，每首歌都给出不同的评价，还要言之有物，这本事得多大。评价了13个，没词了，也正常。不过这都是我猜测。

听完了《诗经》中风的内容，让我们接下去听听雅和颂的内容吧！

《雅》，是周王室直接管辖地区的歌谣，雅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正，正确的正。今天咱也经常这么说，雅正。什么是正呢？言王政之所废兴也，也就是谈论时政的，可能有点类似于今天的一些大V经常针对政府发一些观点，政有大小，所以分小雅和大雅，小雅有些类似于风，多是西周贵族宴会时听的音乐。

季札听了小雅，说，好听，这音乐让人想起来周文王、周武王之德，能教化人不产生叛逆之心。心中有怨也不说出来，周德虽衰，仍然有先王的大批追随者啊。

听完小雅听大雅，大雅的内容主要是歌颂周王室的功绩，朝廷庆典会用大雅。季札听了说，嘹亮、和美，虽婉转曲折，但传递的是正直的精神，这是周文王之德！

接下来，演奏《颂》，颂就是歌颂的意思，是宗庙祭祀之乐。这部分是有很强的实用性的，用于国家大型纪念活动。

季札先是用了14个“而”评价。咱一个一个说！

直而不倨——正直但不傲慢。这是形容音乐，也可以形容人。

人要做到这点，其实挺难的。可能有人说，我就是这样正直不傲慢的人，对，我承认，很多人都是正直，并且心里也觉得自己不傲慢，但表现在外，经常会让人觉得你傲慢，因为从言行举止上看，正直和傲慢的表现往往很相似，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正直的人人缘不好，大家不是讨厌正直，而讨厌傲慢。更可悲的人，正直的人往往还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傲慢的人，所以，能做到内方外圆，难啊！

曲而不屈——婉转中透漏出坚强；

迩而不逼——近在身边但没有压迫感；

远而不携——远在天边但没有游离感；

迁而不淫——富于变化但不凌乱；

复而不厌——反复但不让人厌烦；

哀而不愁——这个应该好理解，翻译起来也没意思。袁腾飞先生说，学习古文最忌讳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只要理解意思就好了。不过这句话也反映了一个事实，就是我们今天虽然经常哀愁连在一起用，但在古文中，哀和愁，是两个意思。哀是一种客观事实，愁是一种心理状态。

乐而不荒——欢快但不过度；

用而不匮——用之不竭；

广而不宣——广阔但不张扬；

施而不费——给人好处，自己却不花成本；

取而不贪——有所取，但并不贪；

处而不底，行而不流——这两个您放在一起理解，想象一个画面，一个东西在水面上，停下来不动，但不沉下去，这就是处而不底；动起来也不是随波逐流，这就是行而不流。形容音乐的话，大概就是慢而不断，快而不乱。

您看，14个而，排比句，多精彩。其实写文章排比句是很讨巧的，当然了，对写作的人的文学功底要求也挺高的。

这让我想起了京韵大鼓《探晴雯》的鼓词。里面也有一连串的“儿”，不过跟这个而不一样，那个是儿化音的儿，我给您唱唱：

宝玉潜身把屋进，迎面儿香炉紧靠着后窗棂。

瓷壶儿放在了炉台儿上，茶瓯儿摆置就在碗架儿中。

内间儿油灯儿藏在了琴桌儿下，铜镜儿梳头匣儿还有旧胆瓶。

小炕儿带病的佳人斜玉体，搭盖着她那半新不旧的被红绫。

面庞儿桃花初放红似火。

他那乌云儿这不未冠横簪发乱蓬。

小枕儿轻轻斜倚蛮腰儿后，绣鞋儿一双紧靠着炕沿儿扔。

柔气儿隐隐噎声把脖项儿堵，她那病身儿这不辗转轻翻说骨节儿疼。

猛听得颤巍巍的声音叫声嫂嫂，你把那壶内的茶儿，递给我半盅，我这心里头似个火烘。

说实话，在所有的鼓曲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京韵，词写得好，曲调也好。我建议您把这段找出来听听，听听人家专业演员唱的，唱得比我还好。这不废话嘛。

五声和——五声，指的是宫、商、角、徵、羽，对应今天的乐谱，就是1、2、3、5、6。宫等于1(Do)，商等于2(Re)，角等于3(Mi)，徵等于5(Sol)，羽等于6(La)。

那时候音乐跟今天不一样，是五声音阶，现在是七声音阶。

08年奥运会的那首《我和你》用的就是五声音阶谱写，这首歌是刘欢和莎拉·布莱曼合唱，我记得当时看电视，记者采访这二位这首歌好在哪儿，莎拉·布莱曼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两个字，simple、perfect。刘欢就不一样了，一语中的，说出来这首歌是用五声音阶谱写的。

八风平——八风，指的是八音，我国古代八种制造乐器的材料，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说明颂是交响乐，有很多的乐器一起演奏。

节有度——节拍有尺度；

守有序——乐器演奏的秩序；

这也可以看出是交响乐。

季札对颂的最后总结，这是有大德之人共同的品格。

好，《诗经》算是听完了，听完歌干什么？还要欣赏舞蹈。

先是周文王创制的两段舞蹈，象箾和南籥，您看，周文王不光会算命，还会编舞，多才多艺。据说这两种舞蹈，一文一武。季札看了说，好看，只是觉得还有一点美中不足之处。

接着看了歌颂周武王的《大武》，他说，好看，这就是周朝的繁盛啊。

那我想，之所以刚才说美中不足，可能是因为文王时，周灭商的事业还未完成吧。

下一个舞蹈是歌颂商汤的《韶濩》，季札看了说，圣人如此伟大，仍有不足之处，看来圣人也不容易啊！

接着看歌颂大禹的《大夏》，他说，好看，如此勤政却不自恃其德，除了大禹，谁能配得上这样的舞蹈！

下一个看的是舜时的舞蹈《韶箾》，季札说,这是德的最高境界，伟大，就是上天覆盖万物，就像大地承载万物。其它人的大德境界再高，恐怕也超不过这个了。看到这里可以了，如果还有其它乐舞，我也不敢再请求观赏了！

也就是说，季札不看了。不过您想想，到底是看了这么多，季札累了不想看了呢？还是他觉得太麻烦鲁国的乐工了，还是他真觉得看到这里已经是最高境界了呢？这个，您自己去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