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文学知识：

• 西宾，亦称西席。古代以西为尊，宾客或老师的座位，居西面东。西席往往是家庭教师或官僚幕客的代称。
• 在第二章回，作者借冷子兴之口，首次梳理宁荣两府的人物关系。具体的人物关系图百度一下就有很多，不过有个方法可以帮助读者分清人物。

贾母这一代(上一代就是宁国公荣国公)，他们的男性都是代字辈——贾代化、贾代善。下一代全都是文字辈，单名，都是文字偏旁——贾敷（已故）、贾敬、贾赦、贾政。林黛玉的妈妈贾敏也是文字旁。再下一代是玉字辈，名字都跟玉有关——贾珍、贾珠（已故）、贾宝玉、贾琏。再下来一代是草字头，贾蓉，还有贾珠的儿子贾兰。只要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哪一辈，从代字辈到文字辈，到玉字辈，再到草字辈。

★★★写作笔法：章回小说的结尾布局

在《红楼梦》之前，如《西游记》《水浒传》都是话本小说，就是有位说书人在酒楼或茶馆里给大家讲故事。一个故事要讲完了，说书人还想要你明天过来继续听，他就会在结尾说有件大事要发生了，究竟发生何事不告诉你，“预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你想知道，满足好奇心，明天还得继续来，这种方式叫“吊胃口”，放在现代，就是在结尾布置悬疑。《红楼梦》是仿话本小说，他不是由说书人讲的，而是作家写的。

章回小说的特点是独立成章，每章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故事。所以红楼梦读起来很轻松，甚至可以跳读，也不会有明显脱节的感觉。

★★★摘抄语句：

•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 山环水旋，茂林深竹。
• 门巷倾颓，墙垣朽败。
• 峥嵘轩峻，蓊蔚洇润。

★★★阅读感想：

•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这里说的是一个小人物娇杏。曹雪芹善用谐音，娇杏就是“侥幸”之意。她本是甄府一个卑微的丫鬟。只因在贾雨村不争气时回眸多看了他一眼，就让贾雨村记住了。后来贾雨村考中进士当了地方官，便娶了娇杏做妾。妾也是小老婆，要被正室压一头的。但偏偏这个娇杏命好，先是生了儿子，母凭子贵，后来正室病故，娇杏就成了正室翻身做主人了。感觉娇杏是红楼里为数不多的好命人，一个小人物，顺风顺水地过了一把挺起腰板做主人的瘾。对比林如海（黛玉老爸），兼具贵族血统和广博的学识却膝下无子；元春深受隆恩却暴毙而亡；宝钗心系宝玉却年轻守活寡，这些龙凤人物，结局竟都令人嗟吁。

也许作者是在自嘲，出身高贵，自命不凡又怎样，你可曾想到自己的命运竟不如一个出身卑微的下人；同时作者也在用“娇杏-侥幸”的谐音暗示，娇杏也不过是一生侥幸。很多事情不是人可以刻意安排的，有很多无意间的缘，你根本无法了解其中的天机。

• 贾雨村评论贾宝玉的段落

冷子兴对贾雨村讲了贾府的一桩异事：宝玉小时候抓周，四书五经笏板官印都不拿，只抓女孩子用的钗环胭脂。贾政大怒，觉得他长大后必定是个纨袴子弟，酒色之徒，因此从小就不喜欢他。贾雨村不以为然，开始为贾宝玉辩护。辩词超长一大段，期间列举很多历史名人。简而言之就是：人不可简单地分为善与恶，在善与恶之间还有一片灰色地带，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小说写于“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乱世大恶之人自然少见，百姓或是说掌权者让百姓认为人性都是好的，是善良温和的。但真实的人性是偶然间内心有欲望和邪念会动荡出来，若有若无。

应该说，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备正与邪、善与恶、是与非。这两种力量其实是纠缠的，有一个拉扯的关系。所以贾雨村说：“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在一个正在成长的青年人身上，会看到矛盾与挣扎，是因为他本能的欲望跟他教养里的一种向往的人性，一定是有矛盾和冲突的。文学在表达人性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为文学里面的人从来不是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绝对好和绝对坏都很难成为文学。

• 颠覆传统的社会学

作者写“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这里，作者颠覆了传统道德思想，认为人不一定非得是仁人君子或大凶大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可能是在中间地带。道统文化强迫人们要去塑造一个伟大的形象，丰功立业，做思想上的圣人，而这个形象往往是假的。作者说宝玉“置之于万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在封建社会里，当每一个人都努力遵守共同规则的时候，假如有一个人敢于流露自己的本性，敢于释放内心的欲望，敢于做真性情的自我，那他是了不起的，同时他也一定会得罪很多人，被人当作“异类怪胎”。

曹雪芹在下面列举了许由，陶潜，阮籍，嵇康，王谢二族，顾恺之等人。他们都不是历史上有大德大功之人，有斑斑劣迹却非恶人，极富美学人格，这些人在历史上以“痴”为名，留下了令人赞叹的生命风范—为真实的自己而活，没有伪善和伪装。后又举例三位在政治上饱受批判，却极富个人传奇色彩的皇帝-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再后有唐宋孤傲的文人骚客，乃至出身寒门的奇优名倡。作者列出这些人来是希望读者知道，历史上还有一些人是真正活过的。他们绝不是道统上的“英雄伟人”，却敢于特立独行，展露真性情，颠覆体制，以不同的阶级、不同的身份活出生命极致的精彩。某种意义上讲，这些极富人格魅力的人可以被称作“体制外的英雄”！宝玉同这些人一样，是“体制外”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其实，何止封建社会，就在当今的你我朋友之间，也有类似的感受。你是否从小被教育要好好学习，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后要成为如何如何的人；工作后时刻被警戒要努力工作赚钱，以谁谁谁为目标。也许你成功了，变成所有人眼中的三好学生，精英人士，受到夸赞。可摘下面具，卸去伪装时又是何等寂寞疲惫。允许自己松懈一晚，天一亮又全副武装，继续去扮演被别人期盼，被别人以为的成功人士。不是成功不好，只是这份成功未必是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亦或是，你在四下无人时，内心无数次谴责自己的一事无成，羞愧于自己的无能。你根本就不属于“体制内”的人，当公务员，当团队C位的人，当幕后的领头人，这些对你来说太伟大，太高级了，你宁愿做个不攀缘附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有些自私自我的性情中人。只是真性情要有些勇气，有些特立独行。

• 《红楼梦》为女性发声

《红楼梦》把女性跟男性放在一起谈论，这是封建社会很少见的现象。第二回里，作者提到宝玉常常跟书童讲，“女儿”两字极尊贵，极清净，比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宝号还更尊贵。他还特别叮咛小厮们：“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才可。”只有小说会写出这么荒诞的东西，我们在儒家的经典里面从来读不到这样的内容。文学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写无法无天的颠覆性的东西。

《红楼梦》绝对是一本非常女权主义的书。几千年来人类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即使现在，很多家里都还以生男孩为荣。而《红楼梦》的作者竟然认为，女孩子比男孩子尊贵多了。以今天新的两性平权或者性别跨越的观点来讲，这是非常前卫的。

当你无法理解宝玉为何对姊妹如此依赖时，不要忘记此时的宝玉只有十三岁。如果你以为宝玉是已经长大的男人，会觉得他讲这种话不伦不类，可是如果回到十三岁，当他被爸爸打的时候，他姐姐妹妹地乱叫，你完全觉得是合理的，因为那就是一个小孩子的状态。

《红楼梦》这部小说所传达的颠覆与叛逆，有时候不太容易看出来，是因为我们不知不觉慢慢地离开了我们的十二、十三岁，接受了社会给予的正统价值观。这本书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它跳脱了时代和社会的限制，让人可以重新活泼自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