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李清照

落日熔金①，暮云合璧②，人在何处？染柳烟浓③，吹梅笛怨④，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⑤，次第岂无风雨⑥？来相召，香车宝马⑦，谢他诗朋酒侣。

中州盛日⑧，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⑨。铺翠冠儿⑩，捻金雪柳⑪，簇带争济楚⑫。如今憔悴，风鬟霜鬓⑬，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注释】

①熔金：形容落日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②合璧：像璧玉一样合成一块。③染柳烟浓：指柳树为浓雾所笼罩。④吹梅笛怨：指笛子吹出《梅花落》曲幽怨的声音。⑤融和：暖和。⑥次第：接着，转眼。⑦香车宝马：指华美的马车。⑧中州：这里指北宋都城汴京。⑨三五：指元宵节。⑩铺翠冠儿：饰有翠羽的女式帽子。⑪捻金雪柳：元宵节女子头上的装饰。⑫簇带：妆扮之意。⑬风鬟霜鬓：这里形容头发花白且蓬松散乱。

【译文】

夕阳好像熔化的金块，暮云合成一片仿佛浑圆的玉璧，我如今到底是身在何处？初生的柳叶如绿烟点染，听到幽怨的《梅花落》笛声，这时节到底还有多少春意？在这元宵佳节，恰是暖和的天气，转眼间难道就没有风雨降临？那些诗朋酒友驾着华丽的车马前来相召，我只能婉言谢绝这番好意。

都城汴京繁盛的岁月里，闺门中多暇日，记得特别看重三五上元节。帽子上镶嵌着翡翠珠宝，头上插着金线捻丝所制的雪柳做装饰，（一个个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如今却容颜憔悴，头发蓬松花白，害怕晚上出去。不如从帘儿底下，听一听别人的笑语。

【赏析】

这首词是写词人在一个元宵夜的感受。元宵夜里，大街上热闹非凡，有人邀请词人出外游玩，但词人却不愿意去，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听人家笑语。这首词通过对一个细小的生活场景的描写，表现出词人晚年心境的悲凉。

上片写词人在元宵夜的感受。“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写日暮之景。云彩绚丽，场面开阔。在这美景之中，词人紧接发问道：“人在何处？”点出自己的处境：异乡飘零。这凄凉的处境同吉日良辰形成鲜明对照。“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此时正值早春，细柳如烟；梅花已残，忽听一阵哀怨的笛声。词人心情忧郁，虽然春色正浓，但她却说“春意知几许”，在她看来，那春色还远不是很浓郁的“。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词人经历了太多变故，她已不相信美好了，现在天气看上去很暖和，但谁能保证就不会突然降下一场大雨呢？其中包含了词人世事无常的感叹。“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诗朋酒侣”，友人邀请她去观灯赏月，她却拒绝了，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赏灯玩月、吟诗作赋的心境。

下片通过写自己南渡前在汴京过元宵佳节的回忆，来衬托当前境况的凄凉。“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中州”指北宋都城汴京，即今河南省开封市；“三五”，指正月十五日，即元宵节。当时，宋朝廷为了点缀太平，在元宵节极尽铺张之能事。据《大宋宣和遗事》记载，“从腊月初一直点灯到正月十六日”，真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其中提到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夜的景象：“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带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看灯。”那时词人正年轻，兴致正好，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后，词人与一群女伴过街赏玩，那情形至今仍旧历历在目，那欢乐至今也还留在词人心中。“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但如今已是人老头白，憔悴不堪了，词人再也没有力气像年轻时那样去凑热闹了。“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不如就坐在帘子后，听人家笑语聊以自慰吧。末两句看似平淡，实蕴涵着词人巨大的人生伤痛与人生感慨。

这首词以南渡前后过元宵节时的场景作对比，抒写词人愁苦寂寞的情怀。上片就着眼前景物来抒写当下的心境，下片通过对比今昔抒写对故国的思念。全词寓情于景，跌宕有致。由今而昔，又由昔而今，形成今昔盛衰的鲜明对比。感情深沉而真挚，语言清新而平淡。

宋人张端义在《贵耳集》中评价这首词时说：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金石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于“染柳烟轻，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后段云“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

词的品赏知识

李清照后期的词

1127年，金人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国家的动荡打破了李清照平静的生活，她与丈夫赵明诚双双随难民流落江南。

乱离的生活使她的词作一改早年的清丽、明快，而充满了凄凉、低沉之音，主要是抒发伤时念旧和怀乡悼亡的情感，表达她在孤独生活中的浓重哀愁、孤独与惆怅。如《武陵春》中的“物是人非事事休”，《声声慢》中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还有这首《永遇乐》中的“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其中蕴涵无限辛酸，叫人不忍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