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代文明的早期奴隶制社会里,以活人来献祭各路神灵的血腥风俗长期野蛮地存在着。古人崇拜的神灵非常多了,他们几乎将天地间万物都视为有神灵司掌。山川河流,虫鱼鸟兽,日月风雷,这是一个庞大的神灵体系。譬如河神,既有总掌之神,具体到华夏境内所有大小江海河流湖泊溪塘,都有对应的河神。屈原就曾描绘了黄河之神河伯的形象。
在古代神话里,河伯是一位人身鱼尾的美丽无敌的少年,曾经跟洛水女神宓妃相恋,遭遇背叛以后变得性情暴躁易怒。河伯一怒,黄河就巨浪翻滚,水淹两岸,给当地的劳动人民带去了深重的灾难。这时就有居心叵测的巫师和官员以给河伯娶亲为名,拿百姓家少女献祭投河,并且趁机强征暴敛,贪婪敛财,民众真是苦不堪言。这种残酷悲惨的事情在一位名叫西门豹的官员出任当地长官之后,被以一种相当酷的高明方式彻底了断,令人不禁叫绝。
到了唐朝,一位并不太有名的诗人感此事,提笔写下了这一首《西河》:
花貌年年溺水滨,俗传河伯娶生人。
自从明宰投巫后,直至如今鬼不神。
活人献祭这种血腥悲惨的习俗早已从殷商末期就渐渐被废止了。当年被投入西河痛苦死去的那些少女们的冤魂,是否依然守着那条悲伤的河流和岸边的故土家园不愿意离去呢。诗歌铭刻了这段历史,也愿屈死的亡魂得以安息吧。
诗歌很短,只有四句而已,却精炼平实地完整叙述了这一历史事件,传递出昂扬的反抗气质,借咏史而感今,称得上一首咏史佳作。诗人汪尊本身即是擅于怀古诗的,他留下来的诗歌里大部分都是这一类型的,且无一例外的,它们都借古事古人来警示或者鞭策今人,表达了高度的社会责任感。
这一首七绝承继了诗人一贯朴实自然而又严谨锋利的风格。四句一气呵成,用纯叙述的语言手法,未直接抒发情感,而情却自在行间字里流淌;未直接议论,而思却强烈鲜明地引起观者的共鸣。不着痕迹地将叙事、抒情、议论融于一体,架构起一个生动的故事,并由此传达出诗人怀古思今的深沉情感与思考。
诗的第一句即震撼地将最悲剧的一幕直接置于我们的眼前:一年又一年,一个一个花季少女被贪婪残暴的巫师和官员借着黄河泛滥为由强征为祭品,要送给河伯为妇。我们可以想象当时受害的人家家败人亡,绝望哀嚎的痛苦景象。奔腾咆哮的黄河岸边,家人们痛彻心扉地望着装扮得如鲜花般美丽的少女,惊恐万状地被抛于席上,顺流而下,越漂越远,最后被怒涛无情地吞没。这里诗人对这一场景没有任何直接的情感表达,他只是客观冷静地讲出这样一个事件,可是我们却分明从一个“溺”字,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与哀痛。
接下来第二句,这种怒与伤进一步升级,化作一声冷笑,对于这种小人谣传河伯娶妻的可耻行径给予了深刻的蔑视,既点明了上一句事件的缘起,把整个悲剧故事完整地交代清楚,又寓情于述,让我们为这一悲剧震撼和愤慨,同时又期待后面的故事是如何走向。
第三句就来到了整个事件的关键转折点,西门豹出现了。这个新上任的长官一来到此地,就听闻的这一骇人风俗。这个人的确堪称明宰,立即想出了最令人叫绝的计策,将计就计,公开宣告要亲自主持为河伯娶亲的典礼,这就是全诗最精彩的一幕,怒吼奔涌的黄河岸边,巫师及其一众弟子们被西门豹以少女不够漂亮,要他们去请河伯宽限几天为由,一个接一个地投入了翻腾的黄河水里,团灭了。这真是大快人心,写到此处的诗人也是一片激昂之情,一个“投”字,畅快地表达了对巫师们下场的拍手叫好。“明”字则毫不掩饰地展露了对西门豹大智大勇的赞叹。这一句一扫前两句痛苦压抑的情绪,振奋人心,掀起了情感高潮。
接下来尾句顺势而上,从此之后什么鬼啊神啊都通通掀不起半星风浪,彻底玩完了。承接着上一句的激昂畅快的情绪,一针见血地直奔主题。全诗的主旨至此明晰地表达出来,让人不由得一声赞叹,同时也深刻地信服,世间哪来什么神鬼,无非都是人之贪欲私利。为官者更应是心忧百姓,带头与神鬼相抗,造福一方。
全诗起于沉痛,终于激昂,在平实客观的叙述里完美地传情论理,达到叙、抒、论的高度融合统一,确实是一首咏史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