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坪是湘中山区安化县东部边陲的一个小镇。据《大福桥志》记载,清代嘉庆年间,镇北横跨沂溪河的四拱大石桥竣工,“桥工既竣,额之曰大福,非独吾邑人之利,即各邑亦咸享其利,以知其贻福于无穷也”,便有了今天的名称。又据当地文化人研究,很久以前,沂溪河流经大福坪时顺山麓而下,水流到一个叫干沙湾的地方时,因山脉向西北转向使河水受阻而水流回旋,在一个叫漩湾塘的地方形成一处较大的漩涡,谓之大洑,洑的词义是水流回旋的样子,这也许是大福地名的肇始。
安化县许多古老的小镇,诸如东坪、唐家观、梅城、小淹、江南等,至今还有些古色古香,令文化人寻出些许古文化的意味。这些小镇自古商贾云集,客商来自四面八方,他们迁徙到此,经商创业,繁衍生息。他们的先辈不仅带来了全国各地的商品信息,同时也带来了各地不同的民俗文化。各种文化习俗在这里相互交织,形成了小镇独特的文化现象。
我以为大福坪有些文化意味的,是大福坪的早市。
早市又称晓市,是凌晨做买卖的市场,一般贩售农副产品。据文献记载,隋唐时代,市场的营业时间受到政府严格的限制,每天早晚随着官吏的管制而开闭。到了宋朝,出现了名叫晓市的早市,主要用来抒缓当时夜市的人流问题。后来晓市逐渐成为潮流,与夜市齐名。
早市一般分为两大类:一是定点早市,即每日营业的早市,地点被固定的早市。二是流动早市,指在特定日期或特定时间营业的早市,一般常见于乡间或都市边缘,商家全部为摊贩形态,凌晨时份到达场地,中午前撤除。
在大福坪还只有老街的时候,她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小镇。主街在沂溪河南岸,临河而建。河水没受到污染的时候很清很亮,一路的筝乐。街道是弯弯曲曲的、宽窄不一的青石板。老街有一条直街,一条横街,横直的街道衔接成十字街,对面还有一条边街。青石板的两边,清一色的是被色月熏黑了的木屋,偶有几处青砖砌成的深宅大院,旧时是当地财主的所有。在这里,一切都是清朗明丽,一切又都如梦如烟,笼罩着缕缕乡情的薄蔼。后来镇区扩建了,老街以南建了新街,许多现代都市的文明,都到了新街上。而老街的对面,也就是沂溪河北岸,又拨地而起出一栋栋崭新的楼房,自然就成了又一条新街。如今,尽管老街的青石板变成了水泥路,但大福坪人依然在老街赶早市。
大福坪气候属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冬天很冷,这种冷是南方卑湿之地透骨的冷,因此,这里冬天的早市是瘦削的。寒冷逼退了早市大部分领地,北风仍在肆虐,赶早市的人大都躲在街上的屋檐下避风。此时人流稀少,风在空隙中穿过,盖过了弱弱的叫卖声。虽然寒风凛冽,但大福坪的早市依然坚守着一份承诺。要是冰天雪地,路上走人不稳,就只有极少的菜农背着一点蔬菜上街来卖。
每年农历十二月底,大福坪人都得准备过年货物,那段时间是早市最旺盛的。因为到了正月间,人们要请亲戚朋友吃年饭,这年饭可是一年都只请一次,酒是乡里的米酒,饭菜要丰盛才是,于是人们会买足很多的菜蔬,其中特色的菜蔬有豆荚子、刀豆丝、干笋子、香干子、河鱼子、盐菜子等。盐菜子又叫插菜子,是把萝卜叶子切碎晒干加盐,然后放进陶制的坛子里腌制的,插菜子拌饭,插菜子打汤,是当地人吃不腻的美味。过了正月十五,早市又渐渐肥硕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早市达到了顶峰,那时街道边密不透风,男女老少摩肩接踵,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天还没亮,一切都在朦胧中,小镇四周的小路上,有好多好多的乡下人走在那淡淡的雾气里,或挑一担箢箕,或挽一只竹篓,或背一只蔑花蓝,一律的带着他们自家产的新鲜蔬菜,亦或其他的土特产品,照例地赶大福坪的旱市。
天微微亮时,老街便骚动起来,吵闹起来,倘在远处听着,那种喧嚣的起伏,也会疑心是河水流动的声音。只是置身其中,听那些或粗犷豪放、或轻声细语的乡音,会觉得格外的亲切。
街上的家庭主妇亦或主男们当然禁不住早市的诱惑,洗漱完毕,便习惯性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两张纸币,提一只小篮,去买齐一天的菜。也有不买菜的人,那大都是老人,他们只是到早市上走一走,体会一下热闹祥和的气氛,因为多年以来,他们习惯了,看早市已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份。
众多的箢箕、竹篓,篾花篮在老街的屋檐下集合,很整齐的排列成一行又一行,时令蔬菜、鸡鸭鹅兔、泥鳅塘鱼以及颇有大福坪特色的甜酒、小吃等,货源充足得很。卖青菜的用棕树叶精心包装自己的产品,一小捆一小捆地码在箢箕里,他们似乎不单是卖菜,更象是展示他们劳作的成果。女人们把篾花篮放在自己脚边,从蓝子李取出毛色乌黑发亮亦或纯白如银的乡下土鸡,搁在水泥地上。这些鸡的脚是缚住的,眼睛显得慌张,冠子红得异样。摆小摊的也在此时凑热闹,卖油粑粑的、卖糯米饺子的、热甜酒的,不时吆喝着,人们都经不住香甜和温馨的诱惑,放下菜篮子或站或坐吃了起来。有一种南瓜粑粑,是南瓜、糯米粉、加一种野菜制成的,用芭蕉叶包着,嫩黄、喷香,颇是好吃。
早市上各式各样的人,穿着时髦而土气的衣裳,提着各式菜篮,在本不宽敞的街道上揉成了一个个整块。推来拥去,身子弱小的人往往沾光;而人高马大的胖子很难挪动,就是光提着一个篮子,也得举过头顶上去。可以这样说,早市上人最多时,如果突然下阵大雨,恐怕也湿不着地皮。菜农大都上了年纪,一个个皮肤黝黑,又瘦又枯,就像箢箕里的丝瓜,而面相又及温和、慈祥,哪怕买菜的给少了些钱,也懒得计较。穿得漂亮的,也是修了门面做生意的居民,他们凭着天时地利,这几年狠狠的发了一把。镇上的公职人员,当然也入乡随俗,不过他们往往不能按时领到薪水,大都囊中羞涩。做生意的女人一个个扎着浓密厚实的发辫,系着碎花围裙,又俏又精明,全然不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那种宽脸大奶子的湘西妇人。
“丝瓜子好多钱一个”,“蒜叶子好多钱一把”,“来咯来咯,来吃一碗甜酒子”,土话,是大福坪的一个符号,任何一种交响曲也煽不起这样特别的情感,任何一首诗也容纳不下这样纷纭的意象。听淳朴的土话,犹如坐在不可企及的花朵里,温习淡淡的芳香,倾听浅浅的诉说。
到了乡下人要开工的时辰,早市结束了。菜农们到新街买了些他们需要的物品,心里装满了欢喜,回去忙他们一天的农活。
岁月的车轮静悄悄驶过,如今,都市高档次商场的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去购物时,坐在公交车上观看路边闪过的风景,下了车,当抬头看不见蔚蓝清澈的天空时,依稀记起的,仍然是大福坪的早市,那温馨的场景,还是那般清晰。
记忆的深处,逛大福坪早市是阅读一道和谐的风景,享受一份乡情的沐浴。这里好象没有什么经济危机,没有萧条与冷落,有的只是红火的喧嚣与异常的热闹。这里没有太多靓丽的色彩,没有夸张的广告词,但看到这一篮篮的菜蔬,便领悟了田土的绿意和大自然那盎然的生机,尽情地溜览着乡里的土产,体味着生活的简单与平凡,获得的却是惬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