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一文中,鲁迅回到故乡时,已是颇有名气的大文豪了,但他依旧显得十分谦恭、谨慎,在他回到故乡时,甚至是带着一种即期盼、又失落的心情。他盼望着看到故乡,但又知道,他即将见到的故乡,很快就又会消失。因为,他这次回到故乡,是要带着妻子老母一起去北京的。即是回乡,也是和故乡告别。
鲁迅小时候家道还没有没落时,是家中的少爷,不愁吃、不愁穿,过着悠哉悠哉的清闲日子。闰土,曾是鲁迅童年时的玩伴,虽不是天天见面的那种朋友,但闰土带给鲁迅的童年是极其新奇的,仿佛闰土是一个会变“戏法”的超人,让鲁迅在枯燥的生活中,知道了许多新鲜事物。
闰土出生在闰月,他的家人也不知为何非常看重他,或许他是家中的独子吧。闰土出生后,家人看了他的生辰八字,说他五行缺土,于是就取了闰土这个很好记,又接地气的名字。闰土的脖子上常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因为他父亲十分爱惜他,所以才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以保平安。
鲁迅与闰土见面时,两人都是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彼此都十分记得住事了,因此即使之前没见过面,但因为闰土的父亲在鲁迅家中做工,早已听闰土父亲念叨上他的儿子了。一年正月,鲁迅家中要大摆祭祀,(三十多年轮到一回),闰土的父亲因为忙不过来,便让他的儿子闰土去帮些小忙,看管祭器,活儿十分轻松。
鲁迅早就盼望着闰土能早点到他们家中,好和他一起玩耍。终于等到了新年,也就是祭祀的日子,闰土终于到了。闰土是一个十分腼腆、很怕羞的孩子,但他不怕鲁迅,一看到其他人不在的时候,他便和鲁迅说起话来,不到半日,两人就熟得跟老朋友似的。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鲁迅,对乡村的捕鸟觉得很稀罕,他们认识的第二天,鲁迅便要闰土捕鸟。
但闰土却说,这得下了大雪才能捕鸟,还告诉鲁迅,等下了雪,他扫出一块空地来,再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等到雀来吃时,他就把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鸟雀就会罩在竹匾下了。他还设想好很多种鸟类,比如: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闰土把捕鸟说得如此神话,鲁迅便开始期盼起下雪来;闰土学起大人的样子,还给鲁迅讲起他们家乡的一些事情,说“到了夏天,我们白天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我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鲁迅以为是管贼的,便问是“管贼吗?”
闰土就说,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底下,听到啦啦的响了,就是猹在咬瓜了。
在城里长大的鲁迅自然是没见过猹的,他虽听了闰土给他讲猹会偷吃西瓜,但直到后来,鲁迅也从未见过猹,究竟长什么样。
闰土还给鲁迅讲述了猹的一些基本特性,猹是如何的伶俐。这让鲁迅第一次开了眼界,虽未看见过,但一经闰土这么绘声绘色的描述,竟然像真的看见了一般。
鲁迅平时看见过最多的,便是他家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天空,在闰土的描摹下,外面的世界竟是那样的精彩,是他往常所认识的玩伴所不知道的。
可见,闰土带给鲁迅的,不是灰一样的颜色,而是大千世界里的一抹新奇。
过完年后,忙完了一切事物之后,闰土不得不回到他的家中。鲁迅还记得他们分别时的情景:当得知闰土要回家时,鲁迅便急得大哭起来,而闰土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闰土被他父亲带走了。
闰土仍十分惦念鲁迅这个朋友,他们后来虽没有见面,闰土把捡来的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让他的父亲交给鲁迅,而鲁迅也曾送给闰土一两次小礼物。
后来的鲁迅经历了家道没落、父亲去世、上三味书屋、到学医、再到日本留学、后回国从事文学工作,就这样,二十多年便一晃过去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他再次回到故乡时,也是和故乡拜别的时候,他的母亲告诉他,闰土每到他们家中时,总会问起他,很想见他一面。
在一个天气很冷的午后,鲁迅见到了闰土,他永远十分清晰地记得,闰土小时候是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银项圈。第一次见面,是他们十多岁时,而如今,他们二人都已快步入中年了,相貌自然要和之前相差很多。
闰土由于在海边种地,终日吹着海风,他的脸已变成了灰黄色、还有了很深的皱纹,他头上依旧戴一顶毡帽,只不过比较破旧,身上穿了件很薄的衣服,浑身像瑟索着。闰土的手,也变成了如今又粗又笨,而且开裂的,像老松树皮一样的粗糙。
鲁迅看见闰土时自然十分兴奋,就说“阿!闰土哥,——你来了?……”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玩耍时的情景,便想着有许多话要对闰土讲,他想到了闰土给他讲过的角鸡、跳鱼儿、贝壳、猹……
但看着眼前闰土的样子,鲁迅不知是心酸,还是太过激动,心里虽有好多话,却说不出来。
而闰土,依然惦念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阔少爷,恭敬的说道,“老爷!……”
一听到“老爷”两个字,鲁迅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家道没落,父亲去世,这些年,他在外奔波,早已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子弟了。于是,便觉得他们之间是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很厚的屏障了。
鲁迅的母亲便对闰土说,“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
闰土却说,那时候自己还是孩子,不懂事,说着,就让自己的儿子水生给鲁迅打拱。闰土生活的并不如意,但他的骨子里依旧恪守着旧时的传统和规矩。
故友见面,自然少不了问些家长里短,当鲁迅问起闰土当下的景况时,他说:“非常难……什么地方都要钱,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闰土的日子过得非常清苦,但他又不会形容,完全是一个勤苦、老实的农民形象,与他儿时给鲁迅讲故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有时,闰土沉默时,就拿起烟管吸上几口烟。
闰土从鲁迅的家具中,拣了好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还有所有的草灰(做饭时烧稻草的灰,可以做田里的肥料),在鲁迅和母亲、妻子起程后,他要把它们都拿回到家里。
鲁迅与闰土,都在彼此的童年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而这些印象,也伴随着他们各自走过了人生中的风风雨雨。人到中年时,朋友就仿佛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出彼此的故事、心酸和经历。闰土是鲁迅儿时最会讲故事的人,到中年却过得比谁都苦,就连草灰都不舍得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