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喝茶的心情诗句(形容喝茶惬意的句子)
佛学大家赵朴初有诗云:“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吃茶的乐趣源于何处,那应该是见仁见智。
我遇到一个人,他在年少时辍学出家,一年后又因某段因缘还俗成了家。在这独特而丰赡的一年当中,他览阅佛典经文,在此浸染下形成虚空随缘的人生态度,多年来闲散度日,疏懒成性。
也是在那个阶段,这位朋友养成喝茶的习惯,沿袭至今。水,一定要矿泉水。除此之外,他概不讲究——徒手捏取两撮茶叶,往水壶里一扔,把开关一揿,随它去烧。烧开了,拎起水壶,倒进杯里。杯,又随便是什么杯。
想起这一节内容,是因为读到苏东坡的七言律诗《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飘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泄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那是公元1100年,苏东坡已进花甲之年,还生活在辽远荒僻的贬谪之地儋州。不过,他刚刚接到了朝廷遇赦内迁的诏书。他原本已做好老死儋州的心理准备,不成想还能在有生之年重回内陆。不管怎样,这总算一则好消息。这首诗,就是写于这样一种背景下。
人生如同春梦,你以为前方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却在预料不及的拐角呈现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一天夜里,东坡先生兴之所至,很想煎一壶茶水,以此度过漫漫长夜。怎样才能煎得一壶好茶?
一要活水,二要活火,两者相得益彰。为了这口活水,东坡先生“自临钓石取深清”。南宋诗人杨万里非常喜欢这首诗,他对之赞美“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在他看来,这首诗的第二句写出五层涵义,也道出烹茶的要领:水要清;而且是深处清澈的江水;所选的位置是石头底下,因为那里的水不含泥沙;石头呢是垂钓之石;汲水这件事,由东坡先生自己亲力亲为。寥寥七字,写出煎茶人的一种讲究态度,也是赋诗者的一份闲情逸致。
正因为诗人亲自去江边汲水,他才有幸在月色之下,以敏锐细腻的审美心灵,瞧见一幅清朗俊逸的风景:月映江水,当他用大瓢舀了江水往瓮中灌注时,水中的月亮仿佛一同被贮藏进去,当他又用小杓撇了水往瓶子引入时,滔滔江水好似被分流了一小支。
这种小中见大的景象,跟“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具有异曲同工的妙赏,也都是被世人遗失遗落的自然真趣。细细品味,真是妙不可言又想言,于是只能入诗。
汲水回来,接着就是煎茶。春夜明静,炉火慢炙,东坡先生静坐一隅,等着,看着……仿佛间,他觉得茶叶与茶水不断翻滚的样子,就像飘落积叠的雪花,再凝神细听,茶水沸腾的声音,宛如山风抚过松树林。这种思接千里视通万方的审美,让人联想到《茶解》中的一段描写:“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战,如听松涛。倾泻入杯,云光滟潋。此时幽趣,故难与俗人言矣。”
设若苏东坡与罗廪能够跨越时空,相坐对饮,他俩定能相谈甚欢,又或许因为情趣相投而无需多言。
从东坡先生不少诗词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入眠困难的夜猫子,以至于为他写传的林语堂称他为月夜游荡者。而这一夜,汲水,玩月,煎茶,观茶,听茶,而后独自饮茶,一杯一杯又一杯,想必同样毫无睡意。
夜已深,茶渐冷,他却依然“坐听荒城长短更”。用当下流行句式说,先生听的不是更,而是寂寞,是潦落,是东飘西荡几经贬谪的宦海沉浮,是天南地北参横斗转的九死一生,是人生如梦生离死别的悲欣交集,亦或者是已灰之木与不系之舟的从容自在,随遇而安。
尘世种种,都已成为过往,正在成为过往,即将成为过往。就像炉上的茶水,之前恁是沸腾滚烫,赴汤蹈火,终究趋向灰飞烟灭,冰凉如霜。
在这之后,天容海色,云散月明。苏东坡终得南渡北归。他有上路,停走走停。一年以后,在常州仙逝。
人走,茶凉。火灭,灯熄。
苏东坡的赤诚之心如同朗朗明月,映照在江中、瓮中、瓶中、诗文中、每一双掬水的手掌中、每一颗喜爱宋词遥望孤月的文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