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的一封信

作者：呼亚丽

亲爱的爸爸：

您好！总是借口忙，很少给您打电话，也很少来看您。回家，除了暑假，就是寒假，每次来去匆匆，作为儿女，留给您和妈妈太多的空白。

今年腊月回家，经过碧玉小镇，正好逢集，却因为新冠疫情，街上冷冷清清，根本没有逢集的热闹。车子经过街道拐弯处，我看到一个商店的门口散摆了一些麦编，不由又想起了儿时第一次来小镇的一次赶集。

那年我十一岁，上五年级，期末考试后班主任宣布成绩，语文数学都年级第一！当我把金色奖状捧到您面前，迎着窗前的暖阳，看着奖状正中的红花闪闪发亮，您乐得像个孩子，答应带我去一回碧玉小镇！说实话，在小学毕业之前，赶集的兴喜对我来说，不亚于出门旅游，而能去碧玉小镇，更像是去了一次异国他乡的旅游！因为方圆几十里的集市，碧玉离县城最近，到了腊月也最热闹最“繁华”！

那时候咱家做一些小本生意，收卖麦编。每逢年节，您起早赶集，天黑前回来，偶尔也摸着黑回来，有时候生意好了，还会买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吃的玩的都有，当您一样一样把当天买的东西摆在炕边上，我们姐弟几个凑过去看时，心里别提有多么兴奋！腊月里，天寒地冻，母亲在桌边擀花椒和大香，我在一旁做着《寒假作业》，听到“嘎吱嘎吱”的节奏，闻着屋里充满调料的香味，回头家里炉火正旺，便知道年也快到了。

过年前，您似乎每天都把赶集这个词挂在嘴边，计划着家里还需要哪些东西，计算着手中的钱够不够。无论怎样，穷富都要给我们几个换身新衣服。我们姐弟七个，一到年关，您和妈妈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们姐弟几个穿件新衣服，尤其是我，每年过年都有新衣服穿，算是作为家里的老大唯一的一点因为排行而得的“优势”。

小镇集市日子是农历“二五八”日，那时要是过了小年二十三还去赶集的，时间上只能是腊月二十五和年底的二十八，也多半是日子过得紧巴的人，咱家不例外。

腊月二十五。早上起来，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我担心您因为天气而不去集市，自然我也不能去。那天您起来后喝过三两盅茶，嘴里念叨着说上个逢集因为家里压了粉条，没来得及去，那天就算下大雪也得去！边说边收拾好行当说要出发。我高兴极了！我知道，这次赶集，一来是希望麦编能卖个好价钱，好在年前给我们姐弟几个买新衣；二来也是为了带我“见大世面”，兑现我期末考第一名的承诺。

孩提时的冬天真冷啊，雪本来不大，从呼家寨出发，十多公里，一路“翻山越岭”，但到了山梁，满梁满梁都是白皑皑的雪，车轮压在上面，咯吱咯吱响，您推着车子，经过刘家埂梁时，汗珠却大颗大颗往下掉，嘴里一个劲喘粗气……直到翻过老虎湾山，路面变得平坦了，眼前也开阔多了，您舒了一口气，小镇近了！

终于到了！从东到西，一眼望不到边的人，花花绿绿，男女老少，真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您带着我穿过满街人海，来到街尾稍微宽阔一点的收草编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到了大捆大捆或白或黄的麦草编——一堆堆，一捆捆，一排排挤满了街角的那个商店，连门口也是。您把车子停稳，取下麦草编。这时，旁边过来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个不大，微胖，手里拿着巴掌大的计算器，不时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地喃念着乘法口诀，嘴里叼着一支烟，偏着头，大概是被烟熏着，他微闭着一只眼睛，问您草编多少把？想卖多少钱？记得您说六毛，一共五百把（按照您的价格，应该能卖三百块钱）。谁料到那中年人怎么也不肯出六毛的价格，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头，向前推了两下，意思是五毛五。后来您又说五毛八，满脸胡子摆了摆手，您还想说什么，那人好歹不再看咱的麦编。

爸，您怔在那里——小镇寒冷的腊月——咱的麦编像极了一座廉价的雕塑！

一阵冷风吹过，有几片雪花落在您的鼻尖，我看到您禁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打了个喷嚏！

您为难了！卖还是不卖？卖，肯定亏本，那是您五毛五甚至六毛从村里村外收来的！不卖，今年的年货还没有备齐，尤其是没办法给我们几个买新衣！何况我又眼巴巴等着您的新棉衣，而家里唯一的钱都押在这五百把麦编上！

您无奈地推着车子上那五百把麦草编，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逐个打问清楚，才知道自从上个逢集，也就是腊月二十二后这草编就没有好价钱！

时间接近中午，街上的人慢慢少了，大一点的草编商准备打点离开了，看来年前小商贩更是不愿多收一把草编。您叹了口气，回头摸了一把我的头，我仰起头看到您正注视着那个满脸胡子的麦编摊，他准备收摊回家！您匆匆迎上去，面带难色地再次问能不能涨个价？满脸胡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们最后只得亏本卖出了您从三十里外拖来的麦编，五毛五，一共两百七十五块钱！

小镇的腊月是寒冷的，您手里攥着这两百七十五块钱，给我买了热的葱油饼和豆浆，好吃极了！您却说什么也不肯吃，节省了午饭！我跟着您来到一家服装店，您很快看中了我们姐弟的衣服，一共七件，都是红色的棉衣，您笑着说喜庆，过年和上学的时候都能穿！说着，给我穿上最大的那件，您的的眼睛一直笑着，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我奖状上的闪闪发光的大红花！店家装打起来，满满一包，绑在自行车的一边，我侧着腿坐在另一边。道路平坦时，您骑着车，我坐在后面，穿着红红的新棉衣，张着双臂快活得像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天空还是零星飘着雪花，但您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我看了一眼车前的您，您拖着我和那包新棉衣，却仿佛拖着一个世界！是啊，永远的新衣！永恒的老爸！

难忘那年腊月的碧玉小镇，难忘咱的麦编亏了本，难忘您曾左右为难的样子！甚至惭愧于您“亏本”的麦编和挥汗如雨，却舍不得吃饭为我们姐弟几个买新衣的那个逢集！可是，在父母养育儿女的道路上，像这样的为难，这样的挥汗如雨和忘记自己，从来都不止这一次啊！

岁月荏苒，今又走过小镇，我已是您当年的年纪！经历过生活的风雨，今天才理解您和母亲的不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岁月无声，年近花甲，您早就满头华发！纵我万千感慨也终是心生愧疚！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和空间，站在您生命的高崖上，我真想大喊一声“爸爸，您辛苦了！”我想，高崖那边，永远回荡着您的厚重，回荡出您的深远……

嘿，爸，纸短情长，感谢您和妈妈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想好了，下辈子您和妈妈要做我的儿女，我也要心疼一会您和妈妈——给你们买红红的棉衣！

祝愿爸爸身体健康，开心快乐每一天！

您的女儿：呼亚丽

2021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