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廉子

这天晚上，南国睡在邻居大伯家。他听到邻居大伯和大婶在小声谈论母亲红豆的死。

“造孽啊，小梅她娘心可真狠，她怎么下得去那么重的手，都把红豆头发快拔光了。”

“红豆比小梅娘个子矮了一头，打又打不过，周边邻居都出去干活了，也没人帮她一把，说是打死的，还不如说被气死的。”大婶有点气愤。

“唉，红豆就这么走了，南国他爹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南国又不是他亲生的，以后这孩子他养不养都还是个事，这孩子以后可有苦头吃了。”这是邻居大伯的声音。

南国曾见过他的亲生父亲一次。那是在南国6岁时。当时他正跟石头、小梅还有别的小孩一起玩一出老师给学生上课的游戏。南国充当老师，正装模作样地给石头、小梅他们上课。有个瘦瘦高高头发自然卷曲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南国的头发也是自然卷，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所以，当那个男人盯着南国时，南国看到他头发，竟有种莫名亲切感。后来，那男人走了过来，蹲下身问南国：“你妈呢？”他说话口音跟南国听到的都不一样。

南国回答他：“在地里干活呢！”

男人看着南国，又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南国摇摇头。

男人盯着南国说道：“我是你爸爸。”接着，他就想把南国往怀里拉，南国拼命地后退反抗着，心里直嘀咕：“这是谁啊，我都没见过。”

男人大概也没想到一个小孩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他终于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玩具小汽车送给南国，之后，便骑车走了，从那以后，他再没出现过。南国玩耍那个小汽车时，被母亲看到了，南国便把下午看到那个男人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仔细问了那个男人的相貌特征后，就让南国把小汽车藏起来，千万别被继父看到。过了一会儿，南国才发现母亲的眼圈红了。

“娘，你怎么哭啦？”南国问道。

“没事，风吹的。”母亲说道。

南国没再问下去。他觉得都是那个小汽车惹的祸，便找了一棵树，在树根旁挖了一个坑，把那个小汽车给埋了进去。多年后，南国很庆幸自己当初把那个小汽车给埋了，因为，那个时候，如果小汽车被继父看到的话，母亲肯定会挨打。

南国的亲生父亲是城里人，母亲去他家做保姆时，他看上了母亲，但是在母亲怀了南国之后没多久，他就喜欢上了他单位的女同事。他让母亲打掉孩子，母亲不肯。于是，母亲怀着南国就被赶回了乡下。母亲的父母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强迫她打掉孩子，她拿着农药说，再让她打掉孩子，她就喝下去。父母不敢再逼她，但是开始到处托人说媒。在农村，女人没出嫁就大了肚子，是伤宗害祖、大逆不道的事。终于，家徒四壁、酗酒嗜赌、年龄比她大了快一轮的南国继父愿意娶了这个不幸的女人。只是，在南国母亲怀着孕的时候，南国继父喝醉酒就已开始打她。每次，她都会拼了命地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上天总算开了眼，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晚上，她生下了南国。南国的名字是她起的。 她在城里做保姆时，南国的亲生父亲知道她名字叫红豆后，曾惊喜地教她念这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背会之后，就想着，以后生了儿子，一定给他取名叫南国。南国的亲生父亲笑话她，说那是首情诗。可她不管，她只觉得“红豆生南国”，她叫红豆，她生了儿子叫南国，是多自然的事。

“那要是生了女儿呢？”南国亲生父亲笑着反问她。

“不，我生的话，一定生儿子。”南国娘笃定地说道。她从小到大只知道，女人是一定要生儿子的，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在家里和村里的地位都要比别人矮一截。她也是一定要生儿子的。她也想过，要是万一她怀了女儿，那就去流掉再怀，直到是儿子了再生出来。

后来，南国生出来时，一看是儿子，她当时就笑了。只是，南国从出生一直长到6岁，南国的亲生父亲一次没出现过，也从没给过他们娘俩一分钱。南国的继父，其实不喝醉时，人也还是可以的。他也会抱起南国，逗南国笑，像他亲生儿子一样。到大街上，要是有人敢说一句南国长得不像他，他就会跟人家拼命。可是，一旦他喝醉酒，他就变了个人。见什么砸什么，看到人就打。每次南国继父喝醉了回到家，南国母亲为了保护南国，都会把南国反锁在一个小屋里。南国听着屋外传来的母亲挨打时发出的凄厉的叫喊声，还有继父摔打东西的声音，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偷偷流泪。等到外面安静了，南国就知道继父闹累了、睡着了。这时候，母亲就会把门打开。南国照例会看到一院子一屋子的狼藉，还有继父的呕吐物。他默默地帮母亲清理着。有很多次他看着继父脸上身上带着呕吐物大着呼噜睡熟的样子，心里都会升起一个罪恶的想法，他想他要是这个时候把继父勒死，以后他就不会再打母亲了。可是，他又想到继父不喝醉的样子，那时的他对他们母子俩又是慈爱、呵护有加的。他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他会抢着把家里的重活脏活累活全干了，让母亲好好歇着。也会骑自行车载他去集市上玩，给他买好吃的，带他看大戏、看杂技，回去还会给娘捎一朵头花、一条红围巾或者扯一块花布给娘做衣服。

还有他赌博时，也是不认人的。只要开始玩第一局，他就一定会玩到底。要是他正赌着时，有人喊他回家，他轻则发脾气，重了也是要打人的。他常常输，极少赢。经常外面欠着一圈债。好在都是同村的人玩，大家也不敢玩太过分，那些债务他们一家过日子紧张一段时间还都能还上。

在南国读书后，他身高长得很快，继父本身也不高，他站着时，头顶已经到继父眼睛那里。有次，继父喝醉酒又要打母亲，南国气急了，他举着一块转头站在继父面前，把母亲一把拉到自己背后，狠狠地对继父说道：“你要敢动我娘一手指头，我就拿这块砖拍死你。”继父也是第一次见南国这样。他愣了一会儿，趔趄着自己回屋睡了。第二天，南国是被继父叫醒的，他煮了一锅南国爱喝的粥，里面下了很多的红豆、绿豆和大枣。吃饭时，全家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喝粥的“哧溜、哧溜”声。南国想再喝一碗，南国继父赶忙抢了他的碗，讪讪地笑着帮他盛。

南国忍不住问继父：“爸，你记得你昨晚喝醉酒做什么了吗？”

继父不看他，说道：“不记得了。”

母亲在一旁使劲地瞪南国。南国不再吭声。

从此以后，南国继父喝醉酒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南国看到母亲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的笑容，他心里也在暗自开心。可是，谁也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多久，却出了这么一桩事。

南国的眼泪在黑暗中一滴滴落下来。他强忍着想不发出声音，可喉咙里还是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南国想起母亲青紫红肿的头皮，还有头皮上稀疏的几绺头发，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想着，一定要给母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