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有个园子,桂花开了,真香啊!一串一串馨黄的花蕊,张开四瓣小嘴,丝丝缕缕、源源不绝地吐出香气,弥漫着,仿佛看不见的雾,笼罩在林间。那浓郁的花香,不禁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
儿时, 乡下老家东门的斜对面有一片斜坡,坡顶有一棵体态高挑、身姿丰腴的八月桂,秋风吹来,白露降临,积攒一年热情的桂树在冷风中悄然绽放,一朵、两朵、三朵……桂花陆陆续续地开放,似有若无的香气随风飘拂,时断时续。过了几天,满树花开,人们谈论着、观赏着,脸上的笑容如暖暖的秋阳。父亲会选一个晴和的日子,在树下铺开竹席,从屋檐下取来木梯,招呼我提上小竹篮,他要攀上树去采摘桂花。
父亲上得树去,先是用力摇晃树枝,树下像下起了一阵桂花雨,全由竹席接着;摇不下去的桂花,就用手采摘后放在小竹篮里。
秋高气爽,阳光柔柔的,碧绿的枝叶拥抱着我们,美妙的香气笼罩着,直到现在,我仍会悠然回到那醉人的境界中去。
儿时,还听老一辈人说,桂花开三遍,第一遍只能闻到花香,看不到花朵的,那是“仙花”;第二遍,能看到花朵也能闻到花香,那才是真正的“桂花”;到了第三遍,只能看见花朵却丝毫没有花香,那叫“人花”。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不必去计较,倒是从中觉得,我们的前人都是很低调很尊重神灵和大自然的,他们把第三遍开的错过了真正的花季的桂花,硬生生地拉到自己身上。
每年仲秋前,花开一周过后,母亲总会选择一个晴天,将一树的桂花采摘并收集起来。为了去除桂花的涩味,她加了少许盐巴漂洗干净并放在一块纱布上将水沥干,再用一个小小的筲箕摊开,在阳光下晾晒起来,为我们制作糖桂花。晚上,迎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母亲在一个碗口粗的瓶子里小心翼翼铺上一层桂花,在上面撒上一层白糖,再铺一层桂花,再撒一层白糖,如此反复多次直至桂花装完压实,最后才将瓶子密封起来。过了几天,透过瓶子的玻璃,桂花与糖如胶似漆融为一体,让人垂涎欲滴。
我喜爱桂花。宋人吕声之有诗赞曰:“独占三秋压众芳,何夸橘绿与橙黄,自从分下月中秋,果若飘来天际香。”桂花的香,独特,时浓时淡,能飘很远,经久不散。我喜欢桂花,桂花虽然只有芝麻大小,但却朴实无华,染指灵魂。桂花真正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香气,一院落,一小巷,一袭桂花香,让人格外欣喜陶醉。每当从桂花树下走过,迎面飘来的是淡雅清爽的花香,未见桂花已闻香,微风一吹,那抹浮动的暗香,再也无法深藏,淡淡的甜香,直入心底,浓香素雅,令人心旷神怡。立于庭前看一场花开花落,只愿你如花美眷,应这似水流年,实在唯美。
昨晚在郊外的桂花树下与女儿散步,相约每人背一首古人咏桂诗。我先咏出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女儿笑道:“我也念一首姓王的诗——是王建的《十五夜望月》——‘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入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又念一首朱淑真的《木犀》:“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女儿笑曰:“那好,我也再来一首姓朱的吧,是朱熹写的——‘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桂花香伴着古人咏桂诗和我们父女的谈笑声,久久弥漫在秋夜的庭院里……
又到了秋天,站在这座城市的高楼上,越过这个城市的上空,我似乎看到了故乡湛蓝的天空,看到了秋阳下静静肃立的桂花树。桂花深处的故乡啊,是我永远魂牵梦绕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