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元宵

文：周政

农历正月十五的夜晚是灯的世界。

天上明月一轮，又圆又亮，像一盏白玉灯笼，把柔和的清辉洒向人间。这村那村里，一条条洒满月华的街巷里，那摇曳在村童手中的莲花灯、金鱼灯、兔爷灯、苞米灯、地瓜灯，还有红星灯啥的，五颜六色，闪闪烁烁，宛如天上的星星。此刻，登高望去，你真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哪是人间的灯。

闹元宵，讲究一个闹字，闹的花样最多的当属村里的孩子们，可他们只闹那些萝卜根、白菜根，南瓜腚啥的灯，这些也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做的。村里婆婆们，捏豆面灯凑趣闹灯，捏上十二生肖，圣虫、金鱼，插上灯焾，浇上豆油点亮。生肖灯放在炕上，圣虫灯放在粮囤里，金鱼灯放在水缸里，求得平安吉祥，五谷丰登。村里大人们闹灯，给这圆月之夜更壮色。不过，他们闹的不是孩子们的花样灯，也不是婆婆们的豆面灯，而是更富有想象力、更壮观的跑龙灯！

我老家石头河的跑龙灯远近出名。记得小时候，过了腊月初八，喝了腊八粥，村里的大人们就操办着扎龙灯，闹元宵。别村的龙灯多是用竹簚扎起龙头龙身龙尾，再用布连起来，用颜色绘画出龙鳞，择个吉日给龙开眼，这龙就活了。

俺村的龙灯，却是俺爹与叔叔们用铁打成的。

爹和几个叔叔都是铁匠，俺家就开铁匠炉，打造农具。爹打的铁龙，龙身有水桶般粗细，九丈长，相互链接的龙身，真像爷爷手中的那杆铁烟袋。这龙舞起得十八个年轻人，而且腰身要强壮。铁龙可以上下左右舞动，龙头可咬龙尾，口中不时会喷出火来，把青色的鳞片映的透亮。舞动时，一阵子威风锣鼓，一阵子大杆号鸣，持掌铁杖的十八个小伙子，擎着铁龙，踩着锣鼓点，铁龙时而腾空驾云，时而翻江倒海，时而直冲云霄，把个天地舞动的祥光四飞。

这些舞龙手，个个功夫了得，腰胯扎实，腿脚灵活，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是舞不了这铁龙的。可二叔说：舞龙是太极拳中的四两拨千斤之力，在气不在力！后来我舞龙了，才知二叔说的对。

二叔是俺村舞龙灯的牵龙手，一身好功夫，舞龙的绝技如燕子点水。头盘尾，尾盘头，二龙戏珠，二龙闹海等高难度的动作一气呵成。六十多斤重的精铁引龙球，轻松自如，玩于股掌，逗引的铁龙活栩栩如生。博得乡亲阵阵喝彩，方圆百里都叫他“活龙王”！

俺村闹元宵闹的红火，还有爹打的铁灯，这灯像“孔明灯”样的可上天。铁灯挂上鞭炮上天，一串串响声，五彩缤纷，像是天女散花，像是村妇在河里漂洗花衣衫。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情景呃！

这童年的灯火，像短小的曲调在生活中消失了。

家乡人们的生活像村头的小河曲曲折折地流淌……

那年，二叔从乡里跑到了俺家，对俺爹说：哥，地分了，又能闹龙灯了。

二叔就请爹回家打铁龙！

那天，老哥俩就着萝卜丝炖虾喝倒了两瓶牛栏山，脸红红的，聊侃的两眼闪动着泪花。

又是元宵节，俺村的铁龙出世了。半后晌，四里八乡的人向俺村中广场涌来，场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耸立的松门上，红的是红旗灯，趣的是八仙灯，闹的是唐僧师徒灯，更有那些一团和气生财灯，二龙戏珠吉祥灯，三星高照富贵灯，四季平安康寿灯……花灯组成了一句话：感谢党的好政策！

看灯了！

有人高喊。

我抬眼望去，十几个铁灯升空，那红的绿的蓝的紫的白的黄的灯，在繁星点点的夜空，恰是一群婀娜的村妇，拐着篓子去天河浣衣。

看龙！

人们一阵涌动，两条铁龙从村前的大路上舞动而来。龙头上龙眼闪闪，口里喷射亮亮的火焰，铁龙威风凛凛，活灵活现，在震天的锣鼓声中翻江倒海，腾空驾云。

看来今天二叔又找到了自己，手中的引龙球抛上抛下，抛左抛右，一个高抛，六十多斤的引龙球抛上半空，只见二叔燕子入云蹿了上去，抓住引龙球就地一个狮子滚绣球，稳稳当当的站在松门前，两条铁龙跃空而起，跃过了松门！

全场瞬间寂静，继而响雷般的喊好声掌声如同海潮奔雷。

几个老汉情不自禁赞叹：活龙王，神！

咱明年说么也要亮巴亮巴。

二婶插话问：亮巴么？

几个老汉凑跟前：闹元宵。少不了请活龙王点拨点拨。

二婶：他点拨，跃龙门这招是俺教他的！

哈哈哈！老汉们笑了，说：难怪呢，活龙王是在炕头练出来的。

锣鼓声响了，掀起笑声一片。笑声呃，发至农民内心的笑声，在灯河人流沸腾着，这元宵节闹的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