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全诗(描写春雨的诗句古诗)
对于古代文学,人们很多时候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
比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很多人把这句诗当做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但其实,它的下一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又比如: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首被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的游春诗,在无数人口中传诵过,念起来都带着朦胧的意象,像隔了一层水蒙蒙的雾气看春天,模糊而遥远。
还记得它的名字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还有一首《其二》,是这样写的: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写下这组诗的时候,韩愈56岁,才被唐穆宗提拔为吏部侍郎,正是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的好朋友张籍张十八员外那时正任水部员外侍郎,时年57岁,人称“穷瞎张太祝”。
是的,张籍当时身患眼疾已有十几年。
史书并没有记载张籍的眼睛究竟患了什么毛病,但他二人好友白居易的诗“眼藏损伤来已久,病根牢固去应难。”可以发现,他并不是个例。
那么这样常年案头读书,又无稳定照明的条件,只会催生出近视眼。
近视,顾名思义,只能看得到近处的物体。
像垂柳啊轻烟啊,远远望过去只有朦胧一片。
这里就很值得玩味了,同朝为官,又是走动频繁的好友,韩愈不可能不知道张籍身患眼疾。
乍一想来,竟有几分恶趣味在其中,“你不是看不清春天么?我就把它出来,写的又美又飘渺,眼馋死你。”
可这是两个相识半辈子的老头。这种少年人的戏谑,不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这是老友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难以出口的挂念。
早在韩愈还只是个江南举子时,就爱好赏春,曾有诗云:
江南杨柳春,日暖地无尘。
渡口过新雨,夜来生白蘋,
晴沙鸣乳燕,芳树醉游人。
向晚青山下,谁家祭水神。
踏着泥也要欣赏樱花:
昨日南园新雨后,樱桃花发旧枝柯。
天明不待人同看,绕树重重履迹多。
和友人共游早春:
曲江冰欲尽,风日已恬和。
柳色看犹浅,泉声觉渐多。
紫蒲生湿岸,青鸭戏新波。
仙掖高情客,相招共一过。
从早春看到暮春:
长江春水绿堪染,莲叶出水大如钱。
江头橘树君自种,那不长系木兰船。
要知道,张籍是个乐府诗人,代表作大多是《陇头行》《征妇怨》《野老歌》这类听名字就知道平淡叙事的诗文,能叫他写出这么多春日景象,可见对春天是真爱的。
这个爱好春光的人做了十年太常寺太祝,常年伏案写作,患上严重眼疾。
时人称“穷瞎张太祝”。
多年的官场生涯并没有让他不甚灵光的眼睛有一丝休息的机会,他的眼睛总是处在“目能视物”和“朦胧模糊”之间。
眼睛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尤其对于一个身体已经走上下坡路的老头。
那些年赏过的春光,已经成了心底挥之不去却又不复得见的残影。
长庆元年,穆宗继位,这个皇帝虽然在历史上评价不高,但好在会用人,把他老爹下放的一干人才又全部收拢回中央。
其中就包括韩愈。
张籍也在韩愈的举荐下,离开那个困了他整整十五年的国子监。
十五年,足够把一个人的头发熬白,热血熬凉,心火熬熄。
他已经快忘记,春天当是什么样。
那时的韩愈,还未被卷入秋后的争台参事中,正是为新帝倚重,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并未被失而复得的滔天权势冲昏头脑,反倒异常清醒地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张籍。
想起他最喜欢的春天。
有细雨,有青草,有初萌新芽的嫩柳,有轻如无物的烟。
想起往年春天,自己和张籍白居易在雨后的曲江边看湛湛蓝天: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既然你看不清,索性,我就给你写个朦胧的。告诉你,即使是朦胧的春天,依然是美的。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好一个“即无年少逐春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江南早春时节,换上轻薄的衣衫,蹬上新靴,吹着和煦的暖风,身边三五友人相伴,看春水绿柳,看樱树早发,看幼鸭戏波,看归巢新燕。
我不是高官侍郎,你不是穷瞎太祝。
我们都有一颗“年少逐春心”。
真正的朋友,就是当你们都已身居高位,还能想到在替身患眼疾的你写一首朦胧的诗,诗里是你最爱的早春时节,一切都是朦胧而又充满生机。
关于春天的诗,太多太多,这首不甚绮丽乃至于平淡的诗何以在无数写景诗中脱颖而出,与其说是韩愈成就了这首诗,倒不如说是张籍的近视,和韩愈的盛情。
可惜,这是韩愈最后一次给他的张十八员外写关于春天的诗。
他死在次年腊月的长安。
死后,张籍写一首长文《祭退之》,其中有一句“书札与诗文,重叠我笥盈。顷息万事尽,肠情多摧伤。”
这个写了一辈子平淡乐府的诗人不擅长抒情,很难想象他在写下这句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感情,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告诉他初春的景色,问他柳色是否已深。
那个有着一颗“年少逐春心”的人,永远留在了长庆四年的冬日长安。
从此,张十八员外的笔下再没写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