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毕业的时候,那座长江大桥正在修建,那时说得好听,大桥通车之时,便是同门兄妹再聚之日。
像一把种子,在七月里抛撒,于肥沃抑或贫瘠的土壤,各自都忙着扎根,多年没了音讯。
后来,忙完了结婚生子。翻开了当年的通讯录,一个个字寻去,拨号码,那头是陌生的声音,答说查无此人。猛想起,她们应和我一样,趁着大好年华,早嫁了啊!谁还会做个老姑娘,赖在原地,等我多年以后于锅碗瓢盆间挤过去的一个电话!
年少的时候,喜欢承诺,喜欢放一个糖果于未知的时间里,心想着他年他月一定能再品尝那甜蜜,只是多年以后自己已不是那个愿意去寻糖果的人。大桥通车的时候,自己只静静地搂着怀里的孩子,只心急着一屋子的琐事,看着电话,却不敢去寻当年的约定。感觉自己像一条荫在杂乱水草里的鱼,不敢跃出水面,激起浪花,寻片刻的欢腾,只深深地低下头去随流水时光游走。薄情寡意的不只我一人,我的电话,那一日,也寂然无声。别是已经别了,各人有各人的事,相聚哪有那么容易!
慢慢知道,关于时间的真相。那些美好,像指间的风,眼里的云,在时间里不得永恒;但时间也仁慈,那些背负不动的寂寥忧伤只管放它那儿寄存,直到陈年烂月,忘记认领。
也慢慢懂得,于苍白平淡之间去创造美好,已经过了童话的年月,知道上苍不会再额外恩赐灰姑娘花裙子或水晶鞋。一如我的面孔,已经过了素面朝天的年代,若不略施粉黛,在人群里哪敢抬起头来,以蜡黄的颜色示人!于是懂得一周一次的黄瓜海藻敷面,当成作业一样认真去做。于是联系了一个同学,赶忙问她其他死党密码多少,下落何处。再一路路问下去,像老鼠过街,一个咬住了另一个的尾巴,一个把尾巴又伸进另一个的口里。友谊的线断了多年,像风里的蛛网,重又接起。
相聚,依然很难。星期天是有的,只是张氏要陪女儿练琴,李氏要陪儿子学画。男同学,风华正茂,勤奋的蜗牛一样向领导的位子攀爬,怕去了,耽误了他们爬的时间。于是,就抓紧那一根细细的电话线吧。
一边揉着眼霜,一边拨着号码。接电话的通常是稚嫩的童音,于是长者一般吼道:叫你娘接电话!这样要找的人通常以最快的速度和我接头。问女最近何所思,问女最近何所忆。有没有过称,万恶的赘肉新增了几斤;有没有揽镜,厚颜无耻的鱼尾纹新添了几条。黑眼圈圆乎,黄褐斑密乎,咱们可就只剩下这么些财富了!对着话筒,不用看那表情,享受着胡说八道的快感,直到口干舌燥才肯收手罢休。
给男同学打电话,通常选在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尽管如此,言语间依然小心收敛起当年的放肆,知道电话那头正陪着一个小娘子,持菜刀立侍左右。也是,一个柔柔的淑女声音,够她想象的,不慌她才怪!知道不能作孽太多,寒暄完毕,收线。
别已别,见难见,只能在号码接通的刹那,尽兴说出想说的,用心去听想听的,转身之间,不再承诺何时何处会相逢一笑。关于时间,懂得握在手里的那刻才是真实的,于是倍加珍惜,即使短暂。就像风过指间时,赶紧解散长发,让每一根发丝也触摸一下风的轻柔,不放过每一个擦肩的快乐元素。心底都明白,未来多么未知,握手言欢多么遥遥无期,感念此刻美好吧。
只是,明年是毕业十周年了,说好了一定要见的,不知道还算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