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词《忆江南》赏析

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是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江南吗？是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吗？江南啊，江南啊，这片诗意的土地，以其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接纳了多少疲惫的灵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就是其中一位。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三十四岁时就以一首《长恨歌》奠定了他在诗坛上的地位，有“诗魔”“诗王”之称。这首《忆江南》是他在六十七岁时在洛阳写下的。《忆江南》共有三首，这是第一首，也是最为传唱的一首，语言清新自然，意蕴丰富，令人爱不释手，借用一句歌词来说，那就是读你千遍也不厌倦，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每读一遍都能读出不同的感受。

一读，我读出了词的结构内在之美。

第一句“江南好”，开门见山道出了诗人对江南的赞美之情。好一句“江南好”，这一个好字，既浅切又圆活，总括了江南春色的种种好处。江南好，好在那白墙青瓦 ，好在那小桥流水，好在那烟波画舫，等等等等，一切一切的好，都融进了这一个“好”字中。这一个“好”字，将诗人对金色年华的无尽追忆尽显其中，又与结句“能不忆江南？”遥相呼应。唯因“好”之已甚，方能“忆”之不休。

“风景旧曾谙”这一句紧承上句而来，“谙”是熟悉的意思，唯有熟悉才永驻心中，唯有熟悉才倍感亲切，唯有熟悉才令人魂牵梦萦。“旧曾谙”这三个字，说明了江南好的真实性，既落实了“好”字，又暗中照应了“忆”字。不失为勾通全篇意脉的精彩之笔。

三四两句则对江南之好进行了形象化的演绎

最后，以一句“能不忆江南”收束全词。全诗短短五句，却句句相连，环环相扣，怎一个“妙”字了得！

二读，我读出了词的意象丰富之美！

江南好，好在哪儿呢？高鼎说：“草好”，草长莺飞二月天，杜甫说：“莺好”，自在娇莺恰恰啼，而白居易则别出心裁地说：“水好”，先看：日出江花红胜火——太阳出来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岸边的红花比跳动的火焰还要红。老师们，为什么在诗人的眼里，红花的颜色会赛过火焰呢?他仅仅是在写红花吗?原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来自生机。他是在借红花来渲染生机。展开想象的翅膀，放眼望去，百花盛开，绿草如茵，树木苍翠，多美的江南啊！再看：春来江水绿如蓝——春天来了，满江的水就像那蓝草一样碧绿。老师们，春天雨水多，为什么水会绿如蓝呢？原来是江南的山青才会使水秀，水秀使江南的山越发青，这正是作者的妙之所在。这两个形象的比喻，把江南的春天渲染得绚丽多彩，生机勃勃！好一个“红胜火”，好一个“绿如蓝”， 其中既有同色间的相互烘托（绿，蓝）又有异色间的相互映衬（红绿，红蓝）充分显示了作者善于着色的技巧。给人以绚丽夺目之感。

这种善用色彩的描写手法在古诗中比比皆是，大家都知道，杜甫写诗就是特别善用色彩的，我们来看他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黄鹂、翠柳、白鹭、青天多么显眼的色彩，再比如“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说江有多碧，鸟有多么白，山有多青，花就有多艳，这样的描写，无需更多的渲染和想象，美景已然在眼前。而白居易也是深谙此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花儿、江南的水，居然如此明艳，层次如此丰富，将江南之好跃然纸上。在古诗中，诗人们一般用明丽的色彩衬托欢快愉悦的心情。这红胜火，绿如蓝，也流露出作者对江南的喜爱之情。其实诗中江南的景色很多人都见过，但并非人人都能道出其中的精妙，而一经白居易这样的高手入诗，就进入了诗的妙境，如此丰富的意象，怎一个“好”字了得！

其实，江南的明丽何止那江花碧水，诗人对江南的回忆又何止是那美丽明艳，三读这首词，我还读出了白居易的怀恋自豪之美——

白居易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江南，江南是他的第二个故乡，是他生命的华彩。在我看来，白居易与李白、杜甫等唐代大诗人相比要幸运得多，他二十多岁就高中进士，从此在官场上起起伏伏，中国传统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白居易在江南为官前后十多年，其中在杭州的几年颇为顺畅，他兴修水利，为百姓排忧解难，离任时，将治水要领刻于石上，把官俸留在州库，以至于他离开时，黎民百姓痛哭流涕，十里相送……当六十七岁的他回忆起江南时，收获的是甜甜的慰藉与温暖，细细读着这首词，表面虽然写景，但处处隐约透出他对自己为政江南的得意与自豪。难怪他会由衷的赞叹——能不忆江南？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忆。这个深长的反问，道出了他对江南美景的喜爱与眷恋；这个深长的反问，透出他对美好的往昔岁月的追忆与思念；这个深长的反问，造成一种悠远的韵味，把读者带入了那余情摇漾的境界中——怎一个“忆”字了得！

是啊，怎能不忆江南呢？谁又能不忆江南呢？

杏花白，桃花红，杨柳青，一江落红，流出了烟花江南；梅子雨，油纸伞，石板路，淡烟酥雨，绘出了水墨江南。接下来，我们看看白居易《忆江南》的其余两首：

忆江南（其二）

（唐） 白居易

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忆江南（其三）

（唐） 白居易

江南忆，

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

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如果说第一首是通过对江南春景客观把握，总体的描绘来表现“江南好”，那么第二、第三首便是通过突出描绘苏、杭这两个可以与“天堂”媲美的地方来验证“江南好”。三首词，从今时，忆起往日，最后又回到今天，从洛阳到苏杭，从今日直至十多年前的往事，今、昔、南、北，时间，空间都有极大的跨度。

从古至今，歌咏江南的文学作品，构筑了我们想象中的江南，文人们用一首首清丽的词句，描绘了一幅又一幅江南的画卷。他们记录的不仅仅有美不胜收的风景，那也有讲不完的故事和道不尽的情怀。在工业文明迅速发展、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我们再次领略江南的人文气息，品读这一方山水间千年不绝的韵味，不啻是一次精神世界的回乡之旅。因为，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经说过：“人，诗意地栖息于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