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作者(明)袁宏道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云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hui)面而髻鬟(ji huan)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鬣(Ⅰie)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Iei)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末之知也。
夫能不以游随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记?己亥之二月也。
一提起春天,人们即刻就会想到绿的原野、绿的音流……总之,一切光彩焕然的生机都和“绿”联结着。没有绿,就没有春天。但是,在这篇小文里,你却找不到一个“绿”字。然而作者笔下的春光却又让你能够眼看得到、手摸得到、心里感觉得到。这也许就是此文能够脍炙人口的所在。
文中的“满井”,就在北京的东北郊,出东直门向北折行,不远就到,花朝节,也叫“百花生日”,顾名思义,百花此日始生,天气也会由此一天天渐暖。作者就是在百花出生以后,挑选了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去游滿井的。
既为“游记”,本应下笔就写“游”,但本篇开头有些特殊。作者先是绕了个弯儿说:“燕地寒,……欲出不得。”在此有意跌宕,正写出了作者盼望春天的急切心情,恰与下文终于来到“一望空阔”的原野时那种“若脱笼之鹄”的轻松愉快心情,形成了强烈对比。
文章的中段便来写“游”。作者带着雀跃的心情指给你看:小河在阳光下闪亮,细波如鳞,象新打开的镜子,又象宝剑出匣,光亮得使你睁不开眼;如黛的远山净洁得象刚用晴云洗过、擦过,象少女刚刚洗完脸,才理起发髻那样妩媚;柳条上正钻出嫩芽儿,柔嫩的树梢儿可以在春风中拂荡了;田垄里的麦苗儿刚醒过来,象马鬃一样才长出一寸光景……这里写水、写山、写原野,无一处不显示着蓬勃的气息。随后,作者又指给你看:主宰这大千世界的主人也活跃起来了,“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在早春阳光下是那样地安闲自如。他还告诉你,此刻他在田野里走得已经“汗出浃背”了,就连那晒着太阳的鸟儿、吸着水波的鱼儿,也都悠然走出了冰封的世界,迎来了他们各自的春天。
这就是春阳光艳的满井!
这就是充满着“喜气”的早春大地!
尽管作者没有去描写令人嚼得烂熟的“绿”,但却从画面的光感上、质感上以及从人情物态所表现出来的阳光温度上,分明地告之了你:春天确实来了。从而,把你领进了“一种感情微醺的境界”。
朱自清常说,一篇好的散文“乍看岂不淡淡的?缓缓咀嚼一番,便会有浓密的滋味从口角流出!
不管你把这篇山水小品当作画看,还是当作散文来读,这画中的“精神”,抑或是文中的“滋味”,又是什么呢?我以为那就是作者心中对于春的欣慕喜悦之情、献给春天的轻盈悦耳的颂的歌。这歌儿流诸文字,无疑即是一首凝练隽永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