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第一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时,我以为仓央嘉措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在读“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时,我以为纳兰性德是最深情的公子哥;在读“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时,我觉得秦观简直太有才了。
李商隐的爱情诗,格调凄美,低徘婉转。虽写尽了男女主人公爱情实现的艰难,以及异地相思的痛楚,却凄而不苦,反而有一种酸楚、凄绝的美。
在李商隐的所有情诗中,我最喜欢的,是他的一首七言绝句——《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雨寄北》虽然只有寥寥二十八个字,却写尽了相思的况味和境界。
首句“君问归期未有期”,一个“君”字,引人多么美好地遐思!假定这首诗是李商隐写给他的妻子王宴媄的,只这一个简单的“君”字,就道出了夫妻关系的美好实质。
李商隐写这首诗时,正在外游历,仕宦求官。妻子前些天写信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不能确切地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归期。
其实,在写下这个令王宴媄无比失望的诗句时,李商隐的心里也十分愧疚。王宴媄不嫌他一无所有下嫁于他,但与之结婚数年,为了追求所谓的功名,李商隐一直奔波在外,不曾对妻子好好陪伴。
现在,王宴媄终于忍不住对丈夫的思念,写信询问他的归期,李商隐却残忍地回答:“继续等待”。所以“君问归期未有期”七个字,实在语短情长,在深情的“妻之相问”和无奈的“夫之作答”之中,尽显无尽的怅惘和失意!
王宴媄的来信,本已勾起了李商隐的无限相思,巴山今夜又下起了秋雨。那缠绵淅沥的雨声,敲在屋檐上,也一声一声滴在李商隐的心田上。
李商隐再也无法入眠,他站在异乡的窗前,静静地听雨,悄悄地怀人。他愿意品味那份孤独中的热烈,那份苦涩中的甜蜜。
那门外的池塘,此刻定已是秋水盈盈。但那不是秋水,“点点是离人泪”。
一味地沉浸在忧伤的氛围中,会使得全诗的格调过于低沉。于是,李商隐快速地从“巴山夜雨”的场景中解脱出来,他笔锋一转,满怀向往地写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尽管雨声淅沥,尽管关山阻隔,但李商隐仍然憧憬着,憧憬着有一天,他终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爱妻的身旁!
那时,妻子一定会为他抖落一身的风尘,他也定会为她擦掉喜悦的泪花。就让他们久久地相拥吧,让一切来不及倾诉的相思,都化作彼此深情地凝望。就让他们倚在西窗之下,喁喁细语,呢喃不止,一直到西窗变白,红烛已尽。
《夜雨寄北》这首诗,既浪漫伤感而又热烈婉转,它传达出了作者内心极其丰富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既有分离的凄凉,更有团聚的温馨;既有难见的黯然,更有对未来的神往;既有悲愁的孤独,更有希望的慰藉。
其次,这首诗善于想象,虚实结合。虽然读者读的是文字,但他们眼前,同时出现的其实是时空,是场景,是画面。这个场景一是“君”在归地的独处,二是“我”在巴山的客居 ,三是想象中我们在故乡的团聚,四是再次回到巴山的现实。
因为场景和画面的不断变换,使得一首短诗,超越了它的文本本身,具有了巨大的情感和心理的容量。
一千多年过去了,《夜雨寄北》的生命依然新鲜如初。多少人将这首诗低吟浅唱,多少人在这首诗里,品味着爱情的离合悲欢,多少人因为遇见了这首诗,才感受到了情诗的巨大魅力,并不可遏制地迷上了李商隐。
《夜雨寄北》的文字本来没有生命,但因为李商隐给它们穿上了自己思想的外衣,它们便得以在诗人的情感天地里活着。
诗人已经死去,《夜雨寄北》还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