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躺床上,翻看程千帆、沈祖棻选注的《古今诗选》。随意翻阅,看到刘长卿诗巜别严士元》,又温习了一下,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颗受伤悲苦的心。
刘长卿是唐玄宗天宝年间进士,很有才华。但他性情傲岸刚直,常被诬谤,两度贬官,身世坎坷。再加上时代变乱,所以诗里常常流露出心灵受伤的失落与彷徨。
受伤又不便于直说,因为絮絮叨叨地倾诉会惹人烦,也惹己烦。惹人烦,是因为人人都有烦心事,没有百分之百的设身处地。惹己烦,是人好面子,自尊伤不起,已经够倒霉了,但不愿意成为别人眼里的倒霉人。于是便喜欢借景借物借事来倾诉自己的痛苦。
这首《别严士元》,就是借春景暗写遭遇和感受的!
刘长卿在苏州任长尉时,因事入狱,之后,贬潘州南巴尉。这首诗是他离开苏州赴贬所之际和严士元告别时写的。入狱,绝对是人间第一等的倒霉事,遭贬,是文人落魄的标志。入狱而出狱,是倒霉之后的幸运,所以遭贬也算是柳暗花明了吧!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囯春寒阴复晴。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诗人从苏州乘船出发。春寒料峭,而天气由阴转晴,算是一点安慰。在美丽的苏州,经历入狱贬官的遭遇,也没有什么太多留恋的吧。所以起笔也淡淡的。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颔联,既写景,又隐喻。细雨湿衣,如同点点微伤,自己默默而知,而旁人是不会注意的。倘若说出来,就显得矫情懦弱不够阳刚。生活里明刀明枪的伤害不变,多的是不顺心不舒服点点累积,如细雨湿衣,不舒服而默不作声,自我承受了。而一个人遭遇的痛苦,即使在己是再大的事,放在人群社会中,也如闲花落地,无人感知了。所以刘长卿入狱遭贬,屈辱,痛苦,愤恨,不眠,在己算是天大的事,但他又明白,自己的痛苦放在在广袤天地,稠人广众之中,不过是细雨湿衣,闲花落地而已。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诗人想象,这一别,在夕阳中,茫茫江面,孤帆远影,距离朋友越来越远,内心的孤独越来越浓。沿途江岸无边的绿草就是恋恋不忘之情,更是欲说还休的复杂心绪了!
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
"已"字有的版本为"日"字,我觉得不如"已"字,深含懊悔之情。
全诗都好像是刘长卿的自言自语,只有这一句是与严士元的对话。临别时,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说自己被青袍所误。"青袍"是九品官的官服。临别时说自己被一件官服所误,这是对朋友最深层的内心表达。走过半生,开始彻底地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追求,怀疑所有的一切是否值得了!
巜古今诗选》说全诗融情于景,细腻地表达了诗人的牢落之感,可惜最后一联略嫌浅露。我倒觉得临别时和朋友直率真诚地吐露心声,才符合常情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