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酿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

一首首泛着异域风光，雄奇瑰丽，却又苍凉悲壮的边塞诗词，就是唐朝最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心灵的诉说。

1

自古以来，凡是闻名遐迩的诗人文士，大都有一个翰墨书香浸润的家庭，自幼聪敏好学的个性，岑参亦是。

岑参出身官宦世家，祖上曾三代宰相，只不过因缘际遇，生逢乱世，武氏李唐分争天下，致使朝廷混乱，人心不安。伯父岑羲因追随太平公主，而被玄宗灭族，岑参虽未受波及，却还是因为直面家族的没落而心有余悸。

岑参聪明早慧，但因家境孤贫，只能随兄而学，五岁开始读书，九岁能赋诗文。父亲转任晋州刺史，他随父居于晋州。父去世，他在晋州居留几年后移居河南嵩阳，不久又移居颍阳，寓居嵩高山（嵩山）畔。嵩高山奇峰峻岭、古木清泉自是一派清幽恬淡，少年岑参在此潜心读书，纵游山林，为他的学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形成了他沉雄淡然，隽永新奇的诗词文风。

二十七岁时，岑参进士及第，开始了三年守选。第二年他从长安出发，向东游历，过孟津，渡黄河，经新乡，到邺城、邯郸，又于冀州北向而行到达安喜县，拜访三叔岑棓。

“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

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

城隅南对望陵台，漳水东流不复回。

武帝宫中人去尽，年年春色为谁来。”

——《登古邺城》

此时的岑参，对未来既充满了希望，又无比的茫然，前途如何，他亦不知，登临怀古时，他诗文潇洒畅意，却还是掩藏不住内心的悲戚萦怀。

2

守选三年，岑参游历多地，纵览了北方的大好河山，交结了一众诗文挚友。同时，他也在努力的为之后的仕途做着准备。游历后回到长安，领取应选解文，并作《感旧赋》分送有关“达人”，“叹君门兮何深，顾盛时而向隅。揽蕙草以惆怅，步衡门而踯蹰。”以求能顺利得到授官。闻一多曾言：“唐代的士子都有登第狂。”他亦如此，苦读数年，总想不辜负那满腔的才华与壮志，可也总是事与愿违。

经过他不懈的奔波游走，终于有了一个官职，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坦白来讲就是皇家护卫的一员，官微职轻，与其梦想相距遥远，但他的乐观与务实亦让他信心满满，只要努力干好，就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

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

——《初授官题高冠草堂》

官场水深似海，想要出人头地何其困难，更何况一个冷职末官。曾经的家族繁盛与荣光，使他更加渴望成就一份辉煌梦想。于是他放下笔墨，“安能终日守笔砚”“功名只向马上取”，投身边塞血雨腥风的战场，希望能在刀光剑影中一展风姿，展现人生自我。

3

他带着满怀期望，跟随大唐名将高仙芝去了那“连年见飞雪”“终朝风不休”的西北边塞。

去时的岑参豪情飞扬，一心想着战场建功立业，日后好衣锦还乡，故不觉山高水远，旅途漫长。“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在他的期盼中，安西越来越近，走进了风沙萧瑟、冷月凄凄的大漠时，他终有了一丝踯躅和眷恋。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逢入京使》

途中偶遇入京使者，晕染了他心中的那份牵念，远离亲人朋友，来到这不毛的荒原，终是深情缱倦难自抑，多想给家人报一句平安，诉一份挂念，可是马上相逢无纸笔，只能凭借使者话语相传，传去自己无尽的思念。

高仙芝，大唐名将，帐下自是人才济济，难以一眼看到岑参，他觉得受到冷落，或许是有了几许失落，斗志日渐低迷，曾经满眼的壮美，亦幻化为萧瑟寂寥，“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他的心中有了一丝悔意，千山万水来到这穷山荒漠，这个选择是对的吗？

所幸他终是乐观豁达的，或许是内心的追求使之坚忍，他在高仙芝麾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哪怕千难万苦，一心只想忠诚报国，他的这份执着，值得人们钦佩。

4

无论对错，他都已走过。高仙芝战败，他随其回到长安，虽历经了塞外苦寒，沙场洗礼，终因既无战功，又无业绩，回京依然平平，守一份闲职微官，碌碌度日。况且，大唐表面的繁华，早已掩不住内里的种种危机，皇帝倦怠朝政，佞臣祸国当道，外族的虎视眈眈，一切都预示着一场狂风骤雨的来到，他不知该去向何方？

闲暇时，他与高适、薛据及杜甫等友人同游长安城南的佛教圣地慈恩寺，寺内古树参天，梵音渺渺，清幽孤寂的犹如世外桃源。他忽然有了一丝跨出红尘，游走世外的妄念。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暂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部分

5

岑参又一次西出阳关，回到大漠孤烟的边塞重镇，这一次他选择了跟随新进的节度使封常清，昔日友人兼上司，曾因出色的才能荣升节度使，或许，跟随他才能夙愿圆满，功成名就。此次出塞，他做为节度判官，辅理政事，职位、地位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他再一次意气奋发的踏向了苍凉的西北边疆。

心情轻松畅悦，笔下自是雄浑奔放，此间，亦是他诗文走向高峰的鼎盛时光。他的诗中，虽弥漫着浓浓的思乡深情，亦彰显了满腹的豪情意气，苍凉壮阔的塞外风光，在他的笔下有了一份奇逸的生机。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本应凄寒冰冷、萧瑟寂寞的塞外雪天，在他眼里却是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仿佛春风氤氲了大地，生机勃勃，意趣盎然。胡琴、琵琶与羌笛，中军饮酒送归客，淡淡离愁中，却是浓浓的温馨清丽，诗之所现，心之所念，他二次出塞是畅意的。

6

或许命运对他格外苛刻，他终于迎来一次命运的转折，由于杜甫等人力荐，岑参被任命为右补阙，却因得罪权佞而职位被一变再变，最后到嘉州任刺史，但这是他一生中职位最高的一次，所以后人亦称他的诗为“嘉州体”。

此时的大唐江山因安史之乱，已经是烽烟四起，杀伐遍地，节度使们各自为政，互相攀咬倾轧，加之吐蕃趁乱入侵，可谓是山河变色，阴风瑟瑟。嘉州位于蜀地，紧邻吐蕃，战乱频繁。他想去上任，奈何穿不过遍地的战火。幸有朝廷平叛军队，岑参跟随其行，才逶迤到达任地。

可是，上任又能如何？时局混乱，当地官员擅权自立，不听从中央调配，岑参一介文人，也只能静坐旁观，根本无力掌控当地局面。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不再沉浮于这浑浊的宦海，辞官归隐田园，给自己一个风轻云淡的晚年，功名利禄都视为尘土抛散。

在他抛去一切执念时，他却回不了从前，战火连绵，阻断了他的归途。

“南州林莽深，亡命聚其间。杀人无昏晓，尸积填江湾。

饿虎衔髑髅，饥鸟啄心肝。腥裛滩草死，血流江水殷。

夜雨风萧萧，鬼哭连楚山。三江行人绝，万里无征船。”

——《阻戎泸间群盗》部分

途中如此惨烈难行，他只走到成都就再难前进半步，只好暂宿成都。曾经的天府之国，如今日日只闻腥风萧瑟、怨鬼哭号，漫天阴雨蹉跎了他最后的岁月。

“三度为郎便白头，一从出守五经秋。莫言圣主长不用，其那苍生应未休。

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

——《客舍悲秋有怀两省旧游呈诸公》

7

他的一生短暂而悲凉，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他的坚韧和乐观，使他的诗充满了苍凉而又雄浑的色彩。

清代沈德潜曾评价说：“参诗能作奇语，尤长于边塞。嘉州五言，多激壮之音。”一代著名的边塞诗人就这样匆匆离开，人间再无人作“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漫天大雪埋葬了他一世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