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归有光写的一篇著名散文。写于归有光十七岁时，以“项脊生曰”这段结束全文。归有光三十岁以后，又补写了“余既为此志后五年”一段，是他妻死以后补记的。本文自始至终以悲喜交感的复杂心态为基调，以项脊轩的百年变迁为主线，一步一步地写出作者对屋在人亡的无限感慨。融物、事、人三者于一体，人物个性鲜明，生活气息浓厚；感情跳动激烈，思绪低沉凄然；抒发委婉动人，语言精炼优美，是构成这篇散文的主要艺术特色。通过项脊轩的兴衰，反映出书斋主人的感情涨落，层层展开，引人入胜，百读不厌，并且在阅读以后能够引起思绪万千。这就是一篇优秀作品所产生的艺术魅力。

---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shèn lù)，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qì)，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yuán)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

1、项脊轩:项脊，地名，在苏州昆山。归有光的先祖、南宋咸淳年间(公元1265~1274年)湖州判官、常熟虞山归氏一世祖归罕仁曾在此居住，时称项脊泾(jīng)；这里“项脊轩”是归有光的书斋名； 2、渗漉:液体向下滴流； 3、雨泽:雨水； 4、顾视无可置者:是说每次移桌案，环顾四周，没有地方可以安置； 5、垣墙周庭:庭院四周砌上围墙；垣:名词作动词，指砌矮墙； 6、当:挡住； 7、洞然:明亮的样子。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shǔn)，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yǎn)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1、栏楯:栏杆；纵的叫栏，横的叫楯； 2、增胜:增添了光彩；胜:美景； 3、偃仰:安居;偃：伏下；仰:仰起； 4、冥然兀坐:静静地独自端坐； 5、万籁:各种各样的声音； 6、三五:阴历每月十五日； 6、珊珊:指美好的样子。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dài)众父异爨(cuàn)，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páo)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1、庭中通南北为一:庭院南北相通，连成一个大院； 2、迨:等到； 3、异爨:另起炉灶，分家过日子；爨:烧火煮饭； 4、东犬西吠:东边的狗对着西边叫；意思是分家后，狗把原住同一庭院的人当作陌生人； 5、庖:厨房； 6、“庭中始为篱”三句:庭院中间开始是筑起篱笆隔开，后来改为垒墙，一再发生变化。

家有老妪(yù)，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bì)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zǐ)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1、先大母:指已故的祖母； 2、乳:动词，喂养的意思； 3、先妣:指已故的母亲； 4、中闺:内室； 5、而:尔，你； 6、相为应答:一一回答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hé)扉，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hù)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cháo)。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1、束发:将头发束起来；男子到了十五岁，即成童的年龄，要把原先的总角解散，扎成一束； 2、若:你； 3、竟日:一天到晚； 4、阖:通“合”，合上； 5、象笏:象牙制的手板；古代品位较高的官员朝见君主时所执，供指画和记事； 6、宣德:明宣宗朱瞻基年号(公元1426~1435年)； 7、瞻顾遗迹:回忆旧日事物；瞻顾:有瞻仰、回忆的意思。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jiōng yǒu)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dài)有神护者。

1、扃牖:关上门窗；扃:闩门；牖:窗户； 2、殆:大概。

项脊轩的东边，过去曾经作为厨房，人到厨房去，需要从轩前经过。我关门闭户而居住在里面，日子一久，能够用脚步声来辨别是什么人。项脊轩共有四次遭受火灾，而得以不被焚毁，大概是有神明保护它吧。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lǒng)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yú)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陷井之蛙何异！

1、项脊生:归有光的别号； 2、蜀:四川省的简称；清:秦代四川的一位寡妇名；守:守持，守住；丹:朱砂；穴:矿井； 3、秦皇帝:即秦始皇；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载: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州。能守其业，用财自己，不见侵犯。秦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4、刘玄德:三国时，蜀汉昭烈帝刘备(公元161~223年)的字，公元221~223年在位； 5、陇中:即隆中(今湖北襄阳西)。

我认为：巴蜀寡妇名叫清的，守着丹砂矿井，得到的好处为天下第一，后来秦始皇为表彰她而筑了女怀清台。刘备和曹操争夺天下，诸葛孔明从隆中出山建功立业。当这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住在偏僻的地方时，世人哪里能知道他们？我住在这小小的破屋中，当我扬眉眨眼时，认为这破屋中自有不平凡的事物。知道的人，是不是要说我跟浅薄的浅井之蛙没什么不同？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余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jī)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pí pá)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1、归宁:亦称归省，旧时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探望父母； 2、盖:车盖。

全文：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shèn lù)，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qì)，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yuán)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shǔn)，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yǎn)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dài)众父异爨(cuàn)，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páo)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家有老妪(yù)，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bì)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zǐ)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hé)扉，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hù)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cháo)。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jiōng yǒu)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dài)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lǒng)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yú)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陷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余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jī)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pí pá)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