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作文教学的原则(中学作文教学包括哪些环节)
// 教师的水准跟不上学生的要求,这个问题很严峻。
// 文本解读不到位直接造成了作文的低效、无效甚至是反效。
// 让学生从“伟大意义”中解脱出来。议论文最大的问题就是结论在前。
// 语文教学应该培养非常有情感的,同时又非常有深邃思想的一代人。
孙绍振,男,1936年生,祖籍福建长乐。196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散文集《面对陌生人》《灵魂的喜剧》《美女危险论》《孙绍振幽默文集》(三卷)。专著有《文学创作论》《论变异》《美的结构》《当代文学的艺术探险》《审美价值结构和情感逻辑》《演说经典之美》《孙绍振如是解读作品》《挑剔文坛》《直谏中学语文教学》《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名作细读》《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等。2009年韩国学术情报出版社出版《孙绍振论文集》(八卷)。
孙绍振访谈:作文教学的症结
文/李节
“贴近生活”的本质是“贴近自我”
李节:您为什么这么重视作文?您对中学作文教学的现状满意吗?
孙绍振:从我们的教育传统来说,衡量语文教学的唯一标准就是作文。不管是汉代的贤良方正还是隋代开始的科举制度,基本上都是一篇作文定终身。这是我们的传统经验。这种模式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英国的文官考试都学中国。应该说,作文是检验学生语文素质的最雄辩的证明。但是,后来引进的西方的课堂教学制度和标准化考试制度,给我们的语文教学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几乎是摧残性的。把语文很丰富、很人文的价值简单化了,作文也受到冲击。现在语文高考150分,作文占60分。按照我的理想,作文得占120分才比较合理。我是1955年考大学,语文就是作文占百分之八十的分,其余百分之二十是古代汉语的标点和翻译。当然,作文评价有极大的难度。在日常教学中,学生作文交上去,这个批“文不对题”,那个批“主题不突出”,到底优点在哪里?缺点是什么?多数教师缺乏具体分析的能力,讲不出什么切实的意见来。作文的评价标准本来就很难确定,加上一些老师头脑比较僵化,一见比较出格的作文不能理解,就横加挞伐。在高考阅卷中,创造性的作文风险很高。这就是问题的严峻性。大量的语文教师平时很少“充电性”的阅读,又不爱写作,只能在课堂上花大量时间对学生进行海量的做题训练。教师的水准跟不上学生的要求,这个问题很严峻。当然,把责任完全归诸中学教师是不很公正的,因为这些教师都是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们的水准不行,说明我们的高等教育不达标。我们这样的人不得不沉重地反思,我其实是怀着某种负疚感,来研究作文教学,持之以恒,十年来坚持不懈,而最初的注意力主要在文本解读,因为文本解读的无效和低效有目共睹。但是现在面临着更严峻的问题,就是作文教学的无效和低效,甚至反效。越教越有框框,学生越不会写。
李节:作文教学为什么会出现低效甚至反效的情况?作文难在哪里?
孙绍振:第一,作文教学的指导思想错误。课程标准强调学生作文要贴近生活,意思就是说,不要瞎编,要写生活里的真人真事。其实这是废话。一个小孩子从家庭到学校,从学校到家庭,已经在生活里了,你叫他还要怎么贴近?为什么在同样的生活环境里面,有的同学写得挺漂亮,有的同学却写不出来?问题在于要让学生明白什么是生活,怎么贴近生活。这个问题没有解决,这句话就成了教条。我说,这就涉及第二个问题:为了贴近生活,必须贴近自我。你不贴近自己,就没有独特的感受。就是有,你也不一定敢于表达。鲁迅在他的学生孙伏园的作文中曾经作过这样的评语:“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贴近自我,就是要贴近你有年龄特点的那些本以为不能写成文章的东西。第三个问题,比这更艰巨的是,有了感受,并不等于就有足够的语言来表达。有时,真正独特的感受,别人没有表达过的感受,往往是混沌的,可意会不可言传。自己没有适当的语言,而现成的语言却是别人的、老一套的。这种老一套的话语又有自动化的优势。这就是语言学上所说的,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因而贴近自我的实现,还得挣脱语言老套的自动化优势。第四个问题,就是有了适当的语言,也不一定能够成文,因为文章是精练的,意脉是要一贯的,而原生的感知和语言却是无序的,你还得舍弃许多东西,把最有意味的东西集中到一点上去,让它贯穿成一条意脉。第五个问题,还要考虑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在生活中进行的,而是在想象中,也就是超越现实的。绝对地贴近生活,没有任何想象和虚拟,是无法作文的。朱自清说,他的散文写的都是“梦”。刘亮程散文在上世纪90年代一鸣惊人,他总结的经验是“向梦学习”。海伦·凯勒不是有文章曰《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吗?第六个问题,要在想象中把意脉和语言有序化,还得遵循文体规范。是抒情的,还是议论的,不同文体的语言逻辑都是有区别的。第七个问题,作文既不是生活的照抄,也不是自我的直接宣泄,而是精神的自我提升和创造,是语言驾驭和文体驾驭的搏斗,实际上也是突破原生水准的过程。在这七个方面都打通了,文章才能成形,才会有竞争力。而我们的作文教学幼稚地强调贴近生活,在理论上是贫困的。第二,文本解读与写作的脱离。一些教师往往是为了解读而解读,很少联系写作,阅读和写作变成了油和水的关系。有教师上完《背影》以后,问学生文章哪里最生动。同学们说爬月台那段最生动。为什么最生动?对话的结论是:作者善于观察,所以写得很生动。最后,老师布置学生回去观察生活,写一篇文章。要我说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背影》是一篇抒情散文,文章的作者是带着特殊的情感去观察的,动人的原因就在于儿子看父亲不是像交通警察那样只观察到他违反了交通规则。这个儿子看父亲的感情是很特殊的。这种亲子之爱和冰心那种水乳交融的、心心相印的亲子之爱是很不一样的,他的爱是有隔膜的,他爱得很惭愧、很矛盾、很痛苦,爱得很秘密。文本解读不把文章的独特性充分地阐述出来,对于学生原初的感受就没有冲击。要知道阅读之前,他们对亲子之爱的理解是和一整套现成话语紧密相连的,这种现成话语对人的真实独特的感受是有遮蔽性的。每一篇经典文本之所以不朽,就是因为它对现成的老套的感受和话语具有某种突破性。解读不把这种突破性提示出来,就不可能有效地提高学生的感知、认识和表达水准。
文本解读必须突破老套
李节:中学语文老师的文本解读存在哪些问题?
孙绍振:问题出在中学教师身上,根源却在大学教授,尤其是权威教授身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大学老师,真正能够有效地解读文本的也并不多。你看我的《名作细读》《孙绍振如是解读作品》《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不难发现,我所批判的大而化之、空话连篇的解读,大都出自大学教师,有的还是权威教授之手。大学教授,包括像我这样的教授,不洗心革面,彻底改造自己的学术,就没有资格责难中学语文老师。我到现在才痛切地感觉到,文本解读是一个绝活,是需要某种原创性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胜任的。我原来是随便写,还以为这是小儿科。后来一位研究古典文学的老师,看到了我写的东西,他说,不是小儿科,这是大学问。当然中学语文老师也有责任,许多教师没有上进心,具体表现为懒,不把文本的钻研当成生命价值的一部分,而是依赖教参,混日子。其实教参上的许多东西都是老生常谈,都是一些没有艺术感觉的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的人云亦云。当然,还有一些教师,虽然感觉到这样的空话不能满足学生的求知欲而另寻出路,但却过分依赖课堂朗读,美其名曰让学生独立体悟,然而,却不知道感觉到的不一定能理解,而且可能有误。因而,不能跟着感觉走,理解了的才能更好地感觉,还是逃不脱文本的解读。还有一种逃避的法门就是所谓的自主学习,如果语文课只是让学生谈感悟,语文老师就做做主持人,那还要你老师干什么?感觉是要和理性的解读结合在一起的,语文老师有把自发主体引向自学主体的责任。
李节:很多人都明白读和写之间的关系密切。课堂上的阅读教学属于精读,语文老师解读文本的方式方法对学生的影响确实很大。如果读得不到位,或者读得乏味,不仅对写作没有帮助,反而可能造成错误的印象和观念,让学生不喜欢语文课。从作文教学来看,重视文本解读也就是抓住了根本?
孙绍振:解读不到位直接造成了作文的低效、无效甚至是反效。还有一种荒谬,就是作文课上机械地强调要写真情实感,似乎学生的真情实感就像放在口袋里一样,你只要有勇气就可以拿出来。其实不是的,真情实感往往深深地藏在潜意识里面,是被现成的老套话语遮蔽着的,需要语文老师帮助学生发掘、去蔽的。怎么发掘?就是在阅读教学中,让学生通过文本解读学会表达自我,通过写作提升自我。还是举朱自清的例子。《荷塘月色》好在哪里呢?众说纷纭。到现在为止占优势地位的还是社会学的观点:1927年4月国共分裂,大革命的统一战线分化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背叛革命,工农阶级坚持革命,小资产阶级动摇于革命与反革命之间,想革命又缺乏信心,不革命又不满。朱自清是个小资产阶级,他的苦闷就是时代的反映。这种解读就是遮蔽。文章里写的是朱自清,而不是小资产阶级。这个文本根本就没有小资产阶级,也没有政治苦闷。有些话很关键——“到了另一个世界”“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就是说有两个世界、两个自我:一个是平常的世界,一个是现在的世界;一个是平常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平常的自己怎么样?爱热闹,爱群居。现在的自己怎么样?喜欢一个人独处的妙处。写的是什么?作者感到这个地方之所以好,是因为他是一个人,很自由,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白天的事通通都可以丢开。《荷塘月色》就写了他逃脱了家庭伦理责任,到校园里散散心,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自由的妙处,等到回到家中,看到妻子和孩子都睡着了,就又恢复了平常的自己。
李节:您的意思是语文老师在解读文本的时候首先要贴近作者、贴近文本,才能帮助学生学会在作文时贴近自我,是这样吗?
孙绍振:是的。我们讲文学是人学,然而却往往忽略了人的丰富性。文本解读关键是对人的理解,而我们的语文老师在讲课文的时候往往把个性抽象化,把文章最生动、最深刻的地方遮蔽住了。一是用社会背景去遮蔽,二是用作者整个的人格去遮蔽。其实每一篇文章都有作者的创新,每一篇经典的作品都有作者自我的一次提升。有的时候就是一天,有的时候甚至是半小时。在诗歌中,甚至就是一秒钟,自我情绪的一个眨眼间的转换。所以在一篇中学生的作文里,贴近自我不等于贴近这个人的一生、一辈子,不等于贴近他概括的人格,不是的,有时仅仅是贴近他瞬间变化的心灵。
让学生从“伟大意义”中解脱出来
李节:在现实中,我们也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就是学生写得比较真实的作文,却被语文老师认为是立意不高,思想境界不高。对此您怎么看?
孙绍振:作文并不是一定要写伟大的,所谓健康的、立意很高的事情。就记叙文来说,首先是你自己。认识自己,体会到自己宝贵的心理就可以了。所以说,你就写对自己的发现,写自己被压抑,写自己好像平时拿不上台面的东西,顺理成章写出来,就是文章。我曾经读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个小学生写了篇作文叫“我的理想”,老师却给他这篇作文打了一个叉。他是怎么写的呢?我念给你听一下:“老爸没过世的时候叫我当个科学家,阿妈却要我当个公安,这样啥都不怕了。我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公安,我的理想是变成一条狗,天天夜里守在家门口,因为妈妈胆子小,怕鬼,我也怕。阿妈说,狗不怕鬼,所以我要做一条狗,这样阿妈和我就都不怕了。”你看,这是多好的文章啊,是小孩子的一种幻想、一种孝心,写的是小孩子的年龄和生活环境,非常感人。这就是贴近自我、贴近生活了啊。语文老师却不理解。所以说,我们的作文教学和文本解读常常在自觉不自觉地扼杀着学生的心灵。其实,老师自己首先要从封闭、僵化的观念中解脱出来,从教参的解读模式中解放出来,然后去启发学生,让他从“伟大”中解脱出来,让他去发现。把他原始的、一刹那闪过的感受拿来发展,拿来升华,就是好文章。
李节:写好作文首先要贴近自我。“自我”又是复杂多变的,您举的朱自清的例子就说明,不同文章里,朱自清表达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自我。语文老师该如何通过文本解读,让学生在作文中找到独特的自我呢?
孙绍振:欣赏文本是帮助学生理解人,学习如何贴近自我,找到那个独特的自我。我们讲贴近自我,但这个自我并不是绝对的、成熟的,而是需要提炼,需要一点想象,有一个升华自我的过程。写作的过程是精神升华的过程,不是贴近自我以后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你把野蛮的、心里面黑暗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出来也不行。所以这就需要我们教师的引导,我们在分析文本的时候,要把文本转化为学生的作文能力,不但要讲写了什么,而且还要讲没有写什么,把什么东西省掉了。要写好一篇文章,就要有所取舍,让学生学会通过写作提升自我的精神境界。自我是很丰富的,你要写特殊的自我。把丰富的、平常被忽略的东西写出来,就能取胜。有时候,老师总说学生的记叙文写得不真实,这话虽然也没错,但是这么说还没说到位。学生内心真实的东西往往被语文课上那些现成的话语、权威的理论压抑了。把它解脱出来,把它发现出来,不仅看到别人已经看到的东西,而且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不仅看到平常自己看到的东西,而且把平常忽略的、超出平常的自我表现出来。这就是我们语文老师的责任。
李节:您看过很多高考作文,能不能结合具体的题目和作文谈谈写作文时贴近自我、提升自我的方法?
孙绍振:2004年,我们福建省的高考作文题很出彩。给了十个人的名字,有的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比如《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红楼梦》中的薛宝钗;有的是古代人物,比如孔夫子、苏东坡、曹操;还有现代人物,比如鲁迅。大多数考生写了鲁迅,但是没有太好的文章。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在多数学生头脑里,关于鲁迅的观念往往是“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革命家” ,等等。这么多伟大,我怎么去贴近他?这时关键的是贴近自我,当然,首先是找到自我,找不到就交了白卷。其中有一个孩子,他拟了一个题目叫“鲁迅伴我成长”。他不说鲁迅的伟大,而说他感到鲁迅不怎么伟大。他这样写:“我们中学生有一句话:‘一怕古文,二怕作文,三怕周树人。’以前我看鲁迅的文章大部分看不懂,觉得很深奥,距离我非常遥远。但是后来也读了一点他写童年的文章,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故乡》《社戏》。原来鲁迅这么伟大的人物,也有很调皮、很好玩的时候,我觉得鲁迅跟我有点亲近了。渐渐对鲁迅有理解了,但是还有很多不理解,什么阿Q啦,什么‘铸剑’啦,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渐渐感觉到鲁迅是有两下子的,但愿我将来能够更多地读鲁迅,将来能够更有心智,能够理解鲁迅。让我随着鲁迅一起成长。”这篇作文拿了很高的分。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敢于写鲁迅不伟大,写自己根本不懂鲁迅。他胜利在哪儿?还是贴近自我。把平时现成的伟大丢开,写“我的鲁迅”。也可以这样理解:不是我去贴近鲁迅,而是让鲁迅来贴近我,不是我贴近生活,而是让生活来贴近我。
写好议论文需要思维的突围
李节:您为什么看重议论文?
孙绍振:抒情文体和议论文体一个属于情感范畴,一个属于理智范畴。抒情强调主观,感情追求强烈,逻辑可以极端,甚至片面,才有诗意;而议论则强调客观,贵在冷峻,追求全面,才有深度。在语文教学中,我们把记叙文、抒情散文跟议论文分成两类文体,认为两类文体互不相干,实际上二者紧密相连,都要求观念思路的严密和一贯。记叙文、抒情散文观念不严密、意脉混乱、思路转移或者跑题,往往是由于缺乏写议论文的起码的基础。记叙文、抒情散文脉络的一贯性,跟议论文是一样的。议论文讲究概念严密,主题明确,不要转移,不要被相近、相邻的概念牵走。没有议论文的基础,写记叙文、抒情散文,往往就会被相近的概念牵走了。现在的高中生可以说根本不会写议论文,常常沉溺于华丽的文采之中,误以为情感是唯一价值,而不知将其上升为理智,达到情理交融才是更高的层次。其实,不管作抒情性的散文还是规范的议论文,都离不开概念的、逻辑的严密贯通,以及对矛盾的具体分析。中学语文教学最薄弱的环节就是议论文,进入大学甚至进入社会以后,议论文写作能力也是竞争力的主要因素。要培养一个在大学里乃至在社会上、世界上有竞争力的人,必须发展他的理性思维。李节:您说现在的高中生根本不会写议论文,而似乎我们都知道写议论文的基本方法:论点、论据、论证过程。议论文的套路似乎已经很成熟了,为什么还是不会写呢?平庸的议论文和优秀的议论文,主要差别在哪里?孙绍振:议论文的结构,也就是你所说的论点、论据、论证这个结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好像议论文就是先有一个论点,然后铺开三个例子、四个故事、五个名言,最后得出结论,证明论点。议论文最大的问题就是结论在前。按照我的思路,任何一个结论都是不完全的,结论和问题并存,真正的议论文应是结论在后。一般来说,一篇议论文,如果结论在前,那它只有一个层次——一个观点举几个例子,这算不上好文章。如果先有一个初步的结论,再反思,分析一下,能有两个层次,就稍微好一些了。如果更进一步,初步的观念,跟材料不符合,甚至矛盾(其实是留下了思想的空间),然后发展观念,得出新的结论,再发展,再结论,甚至直至无穷,这就是真正的好文章了。
李节:很多议论文被批评为“名人开会”“名言荟萃”,指的就是文章缺乏思维的深度和论证的层层推进。要达到您所说的深刻性、层次性,是不是要学习一些思维的方法?
孙绍振:从议论文写作学来说,反例高于正例,形象一点说,“黑天鹅”高于“白天鹅”。(可参阅《语文建设》2011年第9期上我的文章。)因而要有自己的思想,关键不在于为现成的观点打正例,而是打反例。不能根据已有的观点来选择材料,因为选择意味着排除,排除了就不全面了。因而,论点要经过反思,材料要全面,至少是正面和反面一起考虑,进行具体分析。此外,还有一个操作问题,一般的写法是先有一个论点,然后选择与论点一致的材料加以论证。从严格意义来说,这是错误的。为什么?首先,对论点没有进行反思,这个论点可靠不可靠呢?其次,所谓 “选择”意味着排除跟论点不一致的材料,严重就严重在这里。把与论点不一致的材料全部排除掉,那就是停止思考,跟议论文的基本精神背道而驰。可以说,我们平常所认可的一切,包括谚语、格言都是片面的,都有反例(“黑天鹅”),都有很大的思维空间。我们为什么忽略了呢?就是被“论点—论证—论据”这个僵化的模式搞坏了。先有论点,再找论据,这太可怕了。应该是把所有的证据都拿来,把正面和反面的东西全面地分析分析。只有把各种复杂情况拿来考虑,才有创造性,才有研究能力。比如说,讲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都讲得耳熟能详。如果反过来说呢?失败不一定是成功之母,这也是常事儿。所以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要提高警惕。越是大家公认的东西,越是要反思一下,这叫思维的突围,这就是创造性。所以说不但要找到自己,而且要深化自己,盘活自己,不要停留在名言、格言的基础上,要把它们加以发展。
李节:作文教学是语文教学中的难点和重点,它跟文本解读关系密切,又跟每一位语文老师的观念和方法有关。您在作文教学的思想层面上表达了十分中肯的观点,在实际教学中,需要每一位语文老师付出努力,把思想变成现实的行动。
孙绍振:我想我们的语文教学应该培养非常有情感的,同时又非常有深邃思想的一代人。我常说我甘愿做草根的工作。我有的时候,也改改作文,替学生重写一遍,这个也是蛮有趣的。跟文本解读一样,改作文这个工作是手工业生产,我当写作教师的时候,两三个礼拜就找学生谈一次,告诉他,为什么那样写不好,要怎样改。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每一个人不一样,光凭上大课是讲不清楚的。目前来看,作文教学采取的一个人对五十个人的办法是很难有效的,很难想象完全通过“大锅饭”的形式能够有效、普遍、全面地提高学生的作文质量。所以语文教师要把自己的使命承担起来,自己要爱写作,要比学生高明。现在讲平等对话,对话也是需要资本的。不要沉迷于做题,要读一点书,多关注文学界、文化界的现象。只有自己的阅读量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善于表达,思想丰富,文采风流,才能胜任而愉快地当好语文教师,这辈子才算没有白过。